调教人生

调教人生 – 蔷薇后花园

窒息感又一次自胸腔蔓延，让马颖浑身颤栗。在死亡边缘游走的刺激使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冲击着杏仁体分泌内啡肽。初次体验时的紧张感很快烟消云散——在自己旁边站着的女郎既是施虐者，又是守护神。在封闭的头套袋内，马颖觑见女孩身体映射到头套上清晰的线条慢慢模糊，破碎，耳边回荡着说不出来源的噪声。缺氧带来的酸中毒压迫着四肢，酝酿，绽放，带来令人上瘾的快感。抵近极限，求生本能铸就死亡深渊旁最后的栅栏，短促虚弱的安全词从口中荡出，像小飞虫翅膀的震动。头套掠过发丝发出沙沙声。半晌，马颖眩晕消退。女孩紧张地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意识复苏，松了一口气。

离经叛道，不可理喻，危险，标新立异的声明，反抗。

绵延千年的结构性压迫不断向向她施压。无论何时，乡土社会总要求她成为男性的附属品：

“连饭都不会做，怎么嫁的出去？”
“总是耍小脾气，会有男人娶你？”
“穿得那么开放，搔首弄姿，不是在勾引我？”
“还玩欲擒故纵那套，我还不了解你？”¹
“女人，就该为家庭多负担一些。”

仿佛女性的所有价值都在于为男性服务，作为女儿，作为妻子，作为母亲。

马颖已经受够了偏见带来的歧视，从愚昧落后的山村逃到了相对更为先进的城市，却只换了桎梏。与已经存在千年的压迫相比，新枷锁带来的麻烦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精致的生活怎么是独立女性？没有华丽的外表怎么是独立女性？没有出色的事业怎么是独立女性？”标签“独立女性”极高的标准让她望而却步。

“你居然把孩子的冠姓权交给男性？为虎作伥！你居然愿意结婚，偏安于家庭？助纣为虐！你居然为了献媚男性化妆打扮？是要置平权运动的成果于何地！？”别有用心的家伙极端化女权运动，党同伐异，吃着人血馒头，从中获利，却将其他女性拖入深渊，挤占了其他人的生存空间。

生活如此艰难。BDSM的鞭子落在身上，留下实实在在的痛感，提醒着马颖自我的存在，可生活的鞭子抽在精神上，强迫她抛弃自我的追求，削足适履符合各个群体意识的偏见。带着不同的面具，游走在各个群体间的马颖，几乎没有脱下的面具的机会。长时间的伪装，让她看不清自己真正的模样。在BDSM的调教环节反而是确立自我的方式，将自己完全交给信任的姐妹，将来自社会的期望踩在脚下，才能从被面具扭曲的脸上隐约瞥见自我的追求。

她看着女孩手里的皮鞭，刚从窒息中缓过劲来的心升起一股紧张。它会落在哪里？背部，耳朵尖，大腿，还是手肘——手肘上，对，第一鞭。肘部的存在感随着爆发的疼痛被唤起，在眼前爆炸形成一片蓝光。马颖下意识的弯腰蜷缩成球。切割空气的鞭影，是信仰的仪式，只不过她的信仰是她自己。为什么这对有些人是享受？马颖百思不得其解——背部又是一记痛楚——疼痛使她清醒地存在，但绝非愉快的体验。也许生活平淡无味追寻奇异口味的有闲一族才能从其中感受到刺激感吧。调教于她而言，类似香烟与啤酒之于叛逆青年。烟味好受吗？啤酒好喝吗？那些叛逆者未必真心实意地享受剧烈的感官刺激，仅仅只是哗众取宠，与“幼稚”的同龄人割席。显然，烟酒并没有让叛逆青年成熟。鞭痕标记她肉体的存在，却也悲哀地揭示了她不可能脱离社会期望的掣制。

女孩将鞭子卷起放进背后的工具箱中，复转身替她解开身上的束缚：“今天可还尽兴？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肌肉酸胀？正常现象，类似无氧运动。回家好好休息吧。以后店里的生意麻烦多多关照哦。”

马颖走出SM店家，对面的酒吧霓虹灯招牌发出喧闹、眼花缭乱的彩光。对生活失望的男男女女在舞厅抓紧空闲的缝隙，在社会的调教中忙里偷闲。上星期马颖还同里面的一个歌手喝了一杯。那有趣的家伙，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理想，报考了汉东音乐学院，现在刚刚毕业。马颖作为外行看来，那小子歌唱得不错。可惜大环境不行，就业很差劲，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闲聊中他提到，要是再弄不成气候，只好回去继承父母的老本行，守个又破又小的鱼店。马颖走进酒吧，要了一瓶寡淡的林城生啤，这次没看见那小子。唔，大抵是被社会毒打，吃了苦头，回去继承家业了罢。自己的抗争又能持续到什么时候？那青年已经替马颖指出了未来她必然的妥协。SM的调教算老几？社会与生活的下马威，对人的压迫与改变大多了。一批批坚信未来是一片坦途的毛头小子还想做出一番大事业，改变社会，改变世界，改变人类。多么宏大的理想！前五百年，后五百年，都归他们管！哼，时代的弃子，在现实的压力下，他们大多连维护自己原本模样都做不到，磨平棱角后变成了作为耗材的螺钉，转头嘲笑当初的自己。哈哈，社会就是个巨大的调教馆……

老猫把刚从酒吧抓到的吸毒人员按到警车后座，见一个踉跄走出酒吧的女郎路过车窗，平坦的街道她却走的极其艰难。假如路崎岖不平得恰到好处，是否可以让醉鬼健步如飞？可惜，道路并非为醉鬼建造的，只好由她踉跄甚至跌倒罢。建筑部的那帮家伙被市民投诉道路不平，也一定会尽快修正。人行道上会有一些坑坑洼洼，但大体还是平的。为残疾人着想，还设立了无障碍通道。城投公司致力于让人行道规划更合理，但绝不会为了醉鬼们妥协。等他们摔伤了，“清醒”了，种种“荒诞”自会终结。

1. “Yes means yes, no means n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