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未知 ♥

瘟疫下的战士 第一至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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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下的战士 第一至二章 – 蔷薇后花园

本文作于2023年初

第一章 遥远的过去

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陈方睁开眼睛时的第一印象。虽然同样干净,这里并没有他陷入昏迷的那间房间里的那么多刑具般的情趣用品,就像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病房。一旁传来了悦耳的女声:“不愧是老陈,身体素质真好,这么快就醒了,差点就没赶上。”陈方想转过头去看清说话的人,但他失败了。那人轻轻笑了一声:“药效还会持续一小会儿。所以你现在还不能动,记忆和反应力应该也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过不要怕,我先回答你最关切的问题,手术很成功。这是你的新名字,陈芳。是不是美多了?但我们没有动你的脸,所以照片还是原来的照片,你自己看看吧。当然,下身手术都做完了,想必很快就要重新拍一张,所以这是张临时证件,有效期一年。”说着,她将一张印着名字与照片的卡片在陈方眼前晃了晃。看着照片里的自己,陈方那被麻药封存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啪!”随着耳边响起的破空声,训练用的碳纤维箭被射向了靶心。看着空荡荡的箭壶与草靶上那两根紧紧贴在一起的,扎在红圈里的箭,陈方长叹了一口气:只有在射第一支与最后一支箭时,他的心才最平静,他的手才最沉着,他的准头才最好。陈方将箭依次拔出,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把它们放进箭壶里。很好,这次也没有射坏任何一支箭。

陈方把箭壶挂在健身器上,然后做了几个引体向上拉伸双臂的肌肉。陈方看了看自己的弓,它美丽大气,只不过磅数很小,陈方又看了看自己的箭,它们修长轻盈,只不过非常廉价。他的老师本来是不允许他使用这些给初学者用的东西的,但是他认为在不能去训练的时候,总要有些东西来维持自己的手感,于是擅自拿出了这些闲置了许久的器材。

想到这儿,陈方轻轻笑了笑。老师不让他用低磅数的弓是为了不影响他用实战磅数的弓的手感,但为了保障他骨骼的正常生长,真正训练时他用的弓其实也很轻,实战意义非常有限。况且就算是硬弓,实战意义也不大,大家都在用弩,陈方也一样。他针对弓箭的训练,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洗过了手上的灰尘,陈方走向楼梯。落地窗外映着潮红的色彩,暗绿的树木如同被大手抚摸的刷毛般颤动。今天的晚霞也很美丽,今天的风也很和煦。今天很温暖,纵使陈方穿上了那件又小又薄的羽绒服,他也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温暖。在春节前夕的日子里有这样的天气是可贵的,是美好的。陈方不会倚着掉漆的栏杆,但他会站在露台上眺望,会爬上房顶眺望,会站在落地窗前眺望,在这样的天气下,小区里茂密而高大的绿植与大小道路上星星点点的行人一道构成了一副自然又活泼的图景。

陈方很想走下楼去,拥抱这样的好天气,拥抱这自然又活泼的图景,他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只不过,他还有游戏要打,他还有番剧要看;他还有作业要写,他还有训练要做。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拖住了他,使得他只有在偶尔心血来潮时才会好好出一次门。

陈方喜欢美景,远甚于喜欢自然本身。

陈方的家是六层单元楼中连通了五六层的复式公寓。公寓的二楼做休息、卫生、储存之用,因此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没人,这也是陈方将箭靶放在二楼的原因。踏着微微发出声响的楼梯下楼,陈方看到了正在做菜的爷爷奶奶,看到了小自己八岁的妹妹和正陪着她做手工的父母。陈方一下子回到了热闹的烟火气的怀抱,不过他并不想这样,于是他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仅仅是关上了一扇薄薄的木门,这间书房已然成为一块平静的圣地。陈方的桌上有一台开着的笔记本电脑,但他不想去使用它,而是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台电子书阅读器。开机首先的是《孙子兵法》,陈方于是继续读下去。他喜欢一直往下读下去,读完了就回到第一章,再往下读下去,偶尔也会从最后一张开始往前读。陈方很喜欢这本书,因为它简短易读又深刻丰富,他已经读了许多遍,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些新的感受,他也相信自己会在以后获得更多更新的感受。只是,今天的陈方无比期望能从书里找到些新的东西。射箭、看景、阅读,这些行为不能说明陈方的内心平静,相反,陈方的这些举动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在分析了近来的各种消息后,陈方心里总是翻涌着无限的不安。

读了三章之后,陈方关掉了电子书,站起身来看向窗外。楼下仍是星星点点的行人,但在这些行人中,有一个对陈方来说特别刺眼。那人有着一副男性的骨架,却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还有一肩顺滑的黑发。陈方打心里不想见到这种人,好在那人很快就被树丛遮挡,从陈方视野中消失了。陈方收拾了一下心情,咀嚼起刚才看的书。虽然让自己安定的努力一无所获,陈方还是对一句话感触颇深——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陈方回忆着这几年来发生的事,越发感受到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大约是五年前,2019年末2020年初的时候,一种新型冠状病毒席卷全球。在这场从起因到发展都几乎完全指向人祸的灾难中,整个世界遭受了重创。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这句原先被人们嗤之以鼻的名言,也因此开始成为普通人心中的金句。

陈方继续回忆着。在这场灾难中,他失去了外婆,家里外公之外的所有人都被感染了一次,家里的气氛一度陷入消沉。但幸运的是,他们有着防范的心,而且他们的症状并不严重,没有留下后遗症;他们有着乐观与坚毅,还有能看到远方的眼睛,因此他们很快回归了正常生活,没有受到太严重的冲击。想到这儿,陈方有些苦涩地笑了笑。2024年初,或者说农历兔年的最后几天,一种全新的抗体药物出现了。由于人体免疫系统生产的抗体无法应对层出不穷的病毒变种,疫情一波接着一波,永不停息。好在这次的抗体药物有所不同,虽然同样利用细菌进行生产,同样利用RNA逆转录进行编辑,但它采用了全新的编辑技术,不再只能将一大段一大段的基因组合起来,而是可以像编写源代码一样,几个氨基酸几个氨基酸地进行编辑。这种技术使得抗体的制作非常精准,直接指向一个无法被病毒进化掉的受体蛋白,成为了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永不过期的万灵药。在研制出了这种抗体药物后,国家立即向全世界推广,虽然没有扩散这项技术,但绝大多数国家都在第一时间以相对较少的资源获得了足够的药物,除了那个始作俑者的国家——如果认为这场瘟疫是人祸的话——一开始以国家安全的名义拒绝了这些药物,但不到半年后,它还是选择以高价购买了足够,甚至有些过量的药物。

相对于如梦般魔幻的、快速流逝的四年,陈方对去年,或者说特效药出现后的一年的记忆清晰许多,也真实许多。特效药出现后,许多国家争先购买,虽然一些国家的用药措施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但绝大多数国家的疫情都在两个月以内平息。到了2024年中,虽然各地仍不时有零星案例出现,但世界已基本告别了疫情。所有人都觉得自己那被压抑了四年的心将真正地躁动起来,然而世界似乎还是那样。医学与生命科学仍然被各国大力投资,加速狂奔。

这一年里陈方记住了很多,但那些事情大多显得无聊——世界这根紧绷着的弦没有疫情结束而松弛,反而越来越紧了。虽然表面上各地都变得和平起来,就连欧洲东部那场耗时两年半的战争也停息了,但在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生物等各个看不见的战场上爆发的冲突却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白热化。于是,经济并没有随着瘟疫的消失而复苏,反而变得越来越看不到出路。陈方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善战”、“善医”的人在替自己负重前行,陈方也暗自自私地期望,如果只有他们负重前行就好了。

晚霞逐渐黯淡,夜幕的巨翼不可阻挡地扑了上来,将天空完全覆盖,只留下一片深蓝色的黑暗。风依旧缓缓地吹着,但没有了太阳的它将很快变得寒冷起来,成为那令人畏惧的可怖存在,一遍又一遍地扫除阳光洒在这片大地上的余晖。

天色越来越暗了,陈方转过身坐在书桌前,他不喜欢晚霞消失的时刻,因为这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陈方更喜欢日出,虽然这是每天都能看见的图景,但倘若有一天看不见了,还是会给人们带来许多麻烦。因此对陈方来说,每一天的日出都是伟大的,他虽然不能让太阳升起,但见证这一时刻同样令人激动。

很快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香喷喷的饭菜,热热闹闹的家人,还没有冷下去的气温,这些都让餐厅热气腾腾,也让陈方感受到了十足的温暖。只不过,吃饭了一会儿,陈方的父亲向他询问起冬眠技术的发展。“冬眠技术啊……”陈方呆呆地看着自己碗里的米饭和猪大骨,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沉思,几秒后他开口说道:“动物实验已经顺利完成了,正在准备进行人体实验,但是这方面的志愿者比较难找,法律和道德有关的审核比较多。”“啊也是,毕竟出了问题就醒不过来了。这也没什么吸引力,不像那些药物实验,还能给患者点希望。”“是的,志愿者的数量很少,符合资质的更少。不过——现在有更多资源要投进去了,应该很快就可以进行。”“哦……”陈方的父亲沉默了,他的母亲将话题转到家常琐事上来。

吃过饭,陈方回到书房,把脚放在暖脚垫上,让这个小型电热毯般的电器一点点将自己的脚暖和起来。但刚坐下不久,一个网络电话打了过来。“喂,老高,什么事啊?”陈方通过来电显示得知电话那头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的室友,高遥。“老陈啊,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要瞒不住啦?”陈方感觉高遥故作神秘的话语间透着一丝虚弱,这让他有些不安,毕竟高遥这个中气十足的胖子即使在生病时也不会给人以这种印象。不过陈方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想先知道高遥想说什么:“嗯?什么事情?”“当然是这次模拟考你生物地理都是年级第一的事。这也叫稳定发挥呀。”“你问我的时候我又不知道分数,倒是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生物老师已经决定了,下学期让你负责一部分同学的答疑工作。”“啊?我怎么不知道?”“很快就要公布了。”“那么说,你也要负责一些?”“啊……是的。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因为经常帮老师搬书。而你,这可是说明了你的实力呀。”虽然隔着手机,陈方还是看到了高遥脸上的坏笑,但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回怼上去的话,只能说:“随便你怎么扯,反正这东西对现实不会有任何影响,该找我的还是会找我,不来找我的也不会来找我。”“是的,不过这证明了你的实力,一个青才计划参与者的实力。”“你,在说什么呀?我要是参与了青才计划,至于跑这种破学校来?”听到「青才计划」这四个字,陈方感到十分惊讶,于是急忙装傻予以否认。“年级第一呀,年级第一,我们这还是重点学校呐。”“老高,别自恋了。况且我也就生物地理这两门课拿了一次第一而已。”“你其他几门课也不差吧。不说这个了,你每天吃的药恐怕不是过敏药吧?”“别扯了,就是过敏药,要我给你发张处方过去吗?”“算了吧,你要处方那不是随便开吗。上次去电影院我请你吃的爆米花里掺了一点花生,我怎么没见你有不良反应啊?”陈方听着,越发吃惊。上次周末看完电影后,他们就直接回了学校,在学校住到礼拜五。没有不良反应的事不能用在家里发作掩盖过去。还有个问题是,他在吃爆米花的时候,根本没有吃到一丁点儿花生的味道。他只得编了个理由:“那会儿我在影院里打了个喷嚏,可能花生在打喷嚏到时候被喷出来了吧,反正我是没有吃到花生的味道。不过你居然给我下毒,居心叵测啊!”“嘶,真恶心。啊,不过没参加就好。上次我偷了你三颗药,前几天吃豆子的时候不小心混进去一起吃了,现在感觉身上有些难受,既然是这样的话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你现在有什么症状?”陈方的语气不自觉地急促严肃了起来。“哈哈哈,果然吧。那药我没吃,我根本就不敢吃这种东西,因为我知道你有问题了。”“……”“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这种事情寝室里哥们儿知道就好了,下次去吃饭的时候也不必有忌口,挺好,方便多了。”“所以电影院的事也是你编的?”“是啊,不想想我是谁,我怎么会害你呢?”“哦,那你要告诉老林吗?”“不用,不用。怎么套你话就是他想出来的。”“……好吧。你们是怎么发现的?”“你中午冲食堂的速度提升得太快了,这可是四百米呀。虽然你每天都陪着老胡去夜跑,但这掩盖不了什么,老胡也觉得你有问题。”“呵,是在这里露馅的呀,早知道就稍微控一下速度了。说到底还是早下课的班太恶心了。”陈方仍试着转移话题。不过高遥似乎没兴趣继续聊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要和老林老胡汇报战果了。”“和老胡也说?”“你是信不过他还是想一直瞒着?都是哥们啊。”“那随便你吧。拜拜。”“挂了。”

挂掉电话后,陈方重新坐了下来,把有些凉了的脚放在垫子上。窗外,暗夜已在北下的寒风中降临,只是现在还留有灯火与生气。陈方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回忆起那如梦如幻的往事:青才计划。

青才计划其实并不算往事。两年前,随着相关动物实验的成功,提升人体机能的计划被提上日程,两周后,这个计划成功定项,取名为“青才计划”,约摸六千名研究人员投入其中,在中科院数个所的联动下,青才计划于一年半前招募了第一批志愿者,陈方名列其中。不过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拒绝的使命,这个计划基本上是邀请制的:中考结束后,筛选出品行良好,成绩优秀的学生,在经过血型检测和政治审查后,由专门人员上门说明情况并进行邀请。大部分学生都接受了邀请。这个被部分媒体揶揄为“孤注一掷的倾才计划”的计划分为两个阶段,四个步骤进行。第一步,参与者服用激素药物以增强身体机能,并收集相关数据。绝大多数参与者未出现不良症状并进入下一步。第二步,将根据参与者的细胞样本制作的带有自灭因子的脊髓干细胞植入,并观察各项反应。大多数参与者均未出现不良反应并进入下一步。第三步,用药物诱导先前植入的脊髓干细胞自灭,观察后续的各项反应与激素水平。大多数参与者的特定激素水平均降至或低于实验开始前,所有参与者进入下一步。第四步,也是最后一步,植入无自灭因子的脊髓干细胞,并定期监测各项数据。根据实验计划,预期得到的反馈为:肌肉密度增加,力量与耐力增强,睾酮素水平微幅提升,神经细胞再生现象增多,大脑皮质勾回数量增加等一系列关于智力与体力的增强。所有进行到这一步的参与者均观察到正反馈,少数参与者出现了小范围的端粒修复现象。这,是第一阶段。由于制作新冠特效药的新一代基因编辑技术的成熟晚于预期,青才计划一度有着被取消的风险。虽然相关技术用在受精卵上更为简单合理,但当时已经没有时间让婴儿长大;另一方面,用在成年人身上的技术又不完善,因此青才计划选定了初中毕业生为参与者。第二阶段的内容是尽力去除血型和年龄的限制,让更多人能参与进来。

在听上门的工作人员介绍这个计划时,陈方并不是很想参与。因为第一批参与者的招募是实验性质的,他不想承担实验的风险。但在得知了这次计划的规模之庞大后,他改变了想法。先前,他看过一位智者的讲座视频,那位智者说:2035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它会将历史导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那位智者还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作为一个个体,应该追求的不是大而是久,但这并不代表要得过且过,而是抛弃那些蛇吞象的野心,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想到这些后,陈方参与了青才计划,这或许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能让他有更强的能力保障他和他家人的未来。至于参与到军事第一线的风险,当时陈方认为自己可以作为技术人员而不必前往火线。

陈方闭上眼睛,向后躺在转椅上。要问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或许可以说是为了放松颈椎,但对陈方来说,这样做基本是无意义的,他要的就是无意义。自从青才计划进行到第2阶段,他就被要求广泛涉猎各种知识和消息,部分甚至摸到了该专业研究生的门槛,同时为了使人才“拥有基础的自保能力”,他还要在周末和假期参加准军事训练。另一名参加青才计划的学生如此评价:与其说是为了让学生更好地发展而进行训练,不如说是为了给他们完整的青春期才允许他们去高中。一般来说陈方一周可以支配的时间只有周日晚上,但他要用这些时间来写作业。为了获得一个“普通”的青春而追求的游戏和番剧往往只能通过挤占学习时间接触。在这种情况下,春节前夕大片大片可以随意挥霍的时间显得弥足珍贵,在无意义的空想中浪费时间也成为一种宝贵的体验。

只是这样的时间持续不了太久,不慎进入睡梦的陈方被要求去拿一个快递。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昏暗楼道里的醉人寒意。只是刚刚醒来的陈方无法体会它的美,他换上了一件厚重的羽绒服,拿起一把拐杖伞出门。

风不大,但足以侵彻陈方的衣服。若是在往日,陈方可以高傲地对寒冷嗤之以鼻,但今天,温暖与寒冷的急速转换让他忘记了这份高傲。他只能弓起身子,在寒风的淫威下,一小步一小步地前行。

天上没有雨,那么伞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对陈方来说,很多东西都可以被看作武器或防壁,而伞,尤其是拐杖伞,同时拥有这两种功能。伞像盾又像剑,但对今天的陈方来说,伞有第三个功能,那就是拐杖。虽然他并没有把伞当拐杖来用,只是偶尔轻轻地点点地,但在他的心里,伞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支撑点,没有了这把伞,他的心就会永远缩成一团,停在原地。

快递有些重,但这重量似乎让陈方捡起了他的高傲。对风来说,撑开后的伞就是一面结实的大盾,陈方顶着这面盾健步前行。寒风还是有机会突破衣服的防御,但已无法突破陈方的心。

走进了单元楼的陈方收起了伞,向家所在的顶楼奔去。收起的伞宛如一只长矛,一只伴着他的主人撕破寒岁的长矛。果然,只有运动才能带来温暖与生机。

“呼——”洗过手,回到躺椅上的陈方长舒一口气,感觉身体的寒意在涌上来。果然,先前受过的凉不会轻易消失,但只要待在家里,很快就会暖和起来的。

时间缓缓流逝,夜深了,除了陈方,家里的所有人都睡着了。根据陈方的计算,他的精子将在两天之内满盈,因此现在是一个自慰的好时间。

陈方对性的认识是系统的,但他对性的幻想是不正常的,幸运不过也因此显得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偏激之处也有系统的认识。这种“知法犯法”的行为,对陈方来说是软弱的证明,证明了他有时会将欲望放在理性之前。

陈方在自慰时进行的幻想内容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过有一些变化,虽然这些变化显示了一些本质上的区别,但表面上是无关紧要的,并没有改变那些幻想离经叛道的程度。小学时,陈方了解到阉割与宦官这些概念后,他进行了第一次自慰。这是他第一次通过生殖器感受到快感与释放,在此之前,生殖器带给他的只有疼痛。此后,他开始追求高潮般地搜寻与阉割有关的信息,他所有的自慰行为都与阉割相关的幻想绑定。接着,随着搜索的继续,他接触到了阉割的不同方法与效果,又接触到了人妖、变性等概念。他最初的幻想是平坦的下体,因此关注的焦点是医学,所期盼的也仅仅是一种中性偏男性的效果,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所带来的激素变化,他的幻想中开始出现对「被阉割」本身的期盼,后来甚至出现了对女性化的向往和对女性性快感的憧憬。这些矛盾幻想的交织使陈方对自己的内心有了极为清醒的认识。

自慰结束后,陈方就准备去洗澡。站在浴室前,陈方又回忆起了自己的那个梦。

能被陈方记住的梦不多,那些梦不是经过了数次甚至十数次的重复就是有着极强的冲击力,并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结束。浴室里的陈方想起的那个就属于后者。

水沿着陈方的身体流下,回忆也由此展开。在一个实行类计划经济的现代专制国家,刚离开游泳池般的浴室的陈方正苦恼于家庭的经济状况。他的妹妹要上学,他的祖辈有四位老人需要赡养,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刚毕业的他和他的父母都在林场工作,也无力负担家庭的开销。但一位高层管理人员看中了他的成绩与应变能力,告诉他如果愿意的话,成为密监即可让家人过上富足的生活。密监,与许许多多的职业一样,是一个脱胎于统治者恶趣味的职业,他们全部由阉割过的男性担任,穿着与普通工人一样的制服,有着与他人无异的名牌,游荡在各片工作区域间,观察是否有不满或消极的工人并上报,上报数量没有要求,但林场如果产出不足,就会怪罪到那个大区块的所有密监头上。因此密监总是极尽苛责,工人们也总是对他们深痛恶绝,即使有严苛的规章保护,被识破了的密监往往无法再在原先的林场工作下去。面对这个毫无荣誉可言的高薪职位,陈方心里在害怕之余涌起一阵兴奋,如久旱逢甘霖,又如鱼初得水。于是,陈方在向家人提出这件事后,拒绝了长久沉默后的反对。然而,手术后的生活并不如陈方所想。其实陈方的手术是相当成功的,而且得益于完善的护理,术后恢复也非常好,几乎可以上教科书了。在进行拔出导尿管后的第一次排尿,感受到尿液从身体里直接流出时,陈方的心情也是单纯的兴奋与新奇。然而这些并不能使他一直高兴。每天,他都频繁地借各种理由在林场间走动,与朋友问好,稍微干一点活,然后找借口离开,去监视下一个林场的工人。这样的工作确实轻松了一些,但也让陈方感受不到任何归属感。在各种意义上,阉割手术完成后,陈方失去了许多。手术除去的是器官。他必须时刻隐藏起自己的身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一切却都已经发生了。手术除去的是力量。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消减,与他问好的朋友一次可以搬起两三根木头,他一次却只能拖动一根。手术除去的还有身份。客观的世界没有变,但对于陈方来说,物不是,人也非。失去了【男性】这个身份后,他变得只能关注眼下,不再像之前那样畅想,无论是友情、未来还是爱情,他失去了梦想。即使有着高额的薪资,他的父母依旧在林场工作。因为陈方的薪资虽然足够让全家过上富足的生活,但却依旧支付不起他妹妹未来随年级暴涨的学费。只有利用密监拒绝家人接受年底存款清查的特权,加上他和父母三人的工资,才能支付最后一学年那需要数百人省吃俭用才能拿出来的骇人学费,才能让他的妹妹有机会爬到社会的中层——工农业的管理层。只是密监以外的所有来自社会下层的人都不可能付得起学费,所以到时候陈方艰难维系着的社交圈子一定会随着苦心掩藏的身份被揭穿而崩塌,他多半只能远离家人、远离所有人,到其他地方工作吧,这或许是一件孤独而悲惨的事,只不过沉浸在悔恨中的陈方想不了那么远的未来了……

梦境在此结束,梦中无限的悔恨与无力感,再一次萦绕在陈方心间。早在这个梦之前,陈方就已经认清了自己,但他不敢确信自己的认识是否正确。这个梦醒来后,陈方无比坚定地确信了自己判断:他确实渴望阉割,也确实喜欢女性化,这不完全来自于激素,但这些东西在他心里的位次很低。他更关注的是社会身份,在这个层面上他是一个完全的男性,他的性取向也毋庸置疑的是女性。因此他会妄想,他会旁观,他会寻求,但他绝对不会去实现。这是深刻于他心中的认知,不会随着外物的变化而改变。

不过,这场梦中所蕴含的不只是这些。这场梦透露了一个陈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他所最害怕的,是孤独。

擦干了身子吹过了头发,陈方回到了他的房间,修复起一只箭头损坏了的箭。时间很快地过去了,箭也很快地修好了。

于是在有鞭炮声的新月午夜,陈方将箭搭上了弦,在满月的照耀下,他拉开了略沾灰尘的弓,在看不见月的深夜,箭在飞散的灰尘中摇摆着冲出去,正中靶心。

开学了一段日子了。

寒假过后安排了许多模拟考。因为考试的日子不会安排太多作业,所以这些考试对学生来说也算是一种放松。在这个还需要穿着厚重衣服的夜里,结束了模拟考的陈方离开回寝室的队伍,走到了操场。

操场上的人零零散散,但仔细一数也不算少。陈方站在跑道的起点旁,等到了刚结束第一圈夜跑的胡宇。“第几圈了?”“第一圈。今天你们放得挺早啊。”“毕竟没什么事嘛。今天来操场的人也挺多,平时班上除了我和老高也没几个来的。”“好了,走吧。”做完了简单的准备活动,胡宇对陈方和高遥催促道。三人于是一同站上跑道跑起来。第一圈领跑的是高遥,虽然他比陈方、胡宇胖不少,但总会试着在一开始的时候跟上他们的速度,所以即使后面几圈完全跟不上,他还是能和他们一起跑个一两圈。跑了一圈半后,陈方看到林晖罕见地出现在了操场的另一边,便示意胡宇加快了速度。

“老林怎么来这边了?”跑在前面的胡宇问刚放下书包的林晖。“是不是单杠场被小情侣占了?”陈方也半开玩笑地问道。“不是。”林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我就是过来散散步。看高遥累成这样,我们还是一起在操场上走走吧。”胡宇刚想说什么,却被陈方抢先一步:“好啊,有时候也要放松一会儿。”于是四人并排在外侧跑道走了起来。

起初四人都很安静,但在过了第一个弯道,远离了人最多的起点后,操场上的噪声掩盖了许多声音,形成了一个比无人的道路更安全的环境。高遥打破了沉默:“最近陈方在班上的存在感好像越来越低了啊。”

陈方:“是吗?我还以为我一直都没有存在感。”

胡宇:“不至于吧,我看老陈像是自带存在感的人。”

陈方:“嗯?”

林晖:“确实,陈方在和不在,氛围是不一样的。只是最近陈方一直呆在教室里,所以高遥忘了没有陈方的教室是什么样子了吧。”

高遥:“大概是这样吧。不过老陈啊,你一直呆在教室里,也没有怎么学习,是躲着兄弟不敢和兄弟独处吗?”

陈方:“瞎扯。找机会睡觉罢了。”

林晖:“对了,最近我好像没看到老陈吃药,老高,你看到过吗?”

高遥:“我也没见过。老陈,没事吧?”

陈方:“当然没事了。不过,你们为什么觉得我还要吃药?”

高遥:“这个计划……不就是靠药维持的吗?”

“原来对外是这样宣传的啊。”陈方看着跑道喃喃自语道,然后他转头望向一旁的三人:“还记得前段时间关于治疗白血病的报道吗?”

林晖:“用基因技术治疗的那个吗?”

陈方:“是的。”

胡宇一下子反应过来:“不是吧,难不成你……”

陈方:“是的。”

林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意思?”

陈方:“治疗白血病的报道是公开真正的青才计划的舆论准备。”

高遥:“基因技术啊……你是改变了部分的基因?”

陈方:“没错,之前吃的是排异药。青才计划是一个综合提升人的能力的计划,不仅仅是体力,还包括智力。提升的途径是基因,优化、改写基因片段。”说这话时,陈方感觉背后有人跟着,于是将声音压低了一些。他又看到林晖脸上露出了一丝忧郁,便问他原因。

林晖:“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的智力大概能提升多少,来这里是不是太屈才了?”说罢,他苦笑了一下。

陈方:“杂七杂八的事多,根本没空好好学习,还怕赶不上进度呢。现在对人的数据还不清楚,只知道在小鼠的实验上,小鼠的大脑勾回深度增加了大约5%,人的数据估计会弱上不少。”

“你们在说什么?真有意思。”背后传来了开朗的男声。四人一齐回头,看到的是一个比陈方稍高,又比林晖矮了一些的,有轻微运动痕迹的陌生面孔。尽管在操场大灯的逆光下看不清他的面孔,陈方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气,那仿佛股立志要与所有人成为朋友的浓郁的独特气质。陈方冷冷地问道:“你是高一的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人回答:“不,我是高二的。只不过我之前一直都在美国,前两周才刚回来,所以你们可能不认识我。我——”话还没说完,陈方又插嘴道:“不在暑假回来,为什么现在过来?”那人的语气依旧和善开朗:“我爸爸说美国最近不怎么安全,就让我早点回来了。”“好啊好啊,这里毕竟没有流感,只有感冒。回来好啊。”陈方的语气依旧冰冷,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的热情和关心:“那么,话说回来,你想和我们说什么?”“就是刚才你们讨论的话题,我很感兴趣,能和我说说吗?”“哦,那个啊,那是很无聊的。大概就是说如果从白血病人的血液中提取一些细胞,把它们培养成脊髓干细胞,再把脊髓干细胞里的基因替换成被改良过了的基因,然后将这些携带了被改良过了的基因的脊髓干细胞植入到白血病人的脊髓中,那么慢慢的白血病人的病就治好了。我们在讨论的这么大一个过程中一些比较小的环节,但这些小的环节又不怎么具体,所以就比较空洞,你要我具体跟你说我也说不出来,因为所有要说的都在我刚才跟你说的话里了。”陈方本想激怒他,却没想到那人竟耐心的听完了陈方的话,然后微笑着回答道:“没事,你讲的很清晰了,我受益良多。打扰了。谢谢。”

四人一边极慢地走着,一边目视着那人切实地离开了被大灯照亮的操场,然后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高遥:“老陈还是这么会绕啊。”

陈方:“这人偷听我们讲话,不知道想干什么,还是赶走比较好。最近——”说着,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刚刚查了一起泄密案,大家都得小心。”

高遥:“有什么能说的消息吗?”

林晖:“这不太好吧?”

陈方:“老胡呢?好,那我们先把手机放起来。”接着,他把手机放到了跑道旁的灌木丛边,三人也将手机放在附近。随后,陈方带他们走到附近一个没有人的小树丛边上:“这边就挺好,没什么人,我不信会有人在河里偷听。”四人于是背对着小树林站着,无月的夜里,他们看着操场地面上由那盏高高的的大灯打下的阴影。他们的面前是明亮的操场和热闹的宿舍,他们的背后是漆黑的的小树丛,学校围墙,小河和一片农田。

陈方:“年前,一个疫苗有关的研究员为了满足他药厂朋友的好奇,把一小撮基因编辑技术的实验数据拷出来给了他朋友。本来还没什么,研究员都受到有关部门的保护和监视,他那朋友的审查也没有问题,也知道保密的基本原则,就默许他这么干了。结果当天晚上他朋友被人破窗而入杀了,资料也被窃走发到网上。虽然很快把凶手和一整串暗桩都顺藤摸瓜了,但数据泄露却木已成舟。”

陈方发现三人都不像先前那样放松,胡宇和林晖更是分别看着学校围墙外的河和河对岸的田地,便笑着说道:“老林别怕,这片地这么开阔,种的还都是菜,不会有人躲在里面的。老胡,你也别怕,这条河不会有蛙人的,间谍没这么无聊。”

高遥:“那么,现在还很安全咯?”

陈方:“但愿吧。”

……

一片沉默。

陈方继续说道:“这件事很是不巧。泄露的仅仅是一批实验数据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可谁想美国缺的就是这一小部分。我们在那儿的人回报:他们已经掌握类似的技术,也可以廉价地随意编辑基因了。这种技术正在美国的盟国间扩散,虽然他们对于基因的理解没有美国那么深刻,但也极端危险。长期以来,那些掌权者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用疯子来骗傻子,让性别、种族这些概念不断分化对立,让这种对立开花结果。可谁都知道这是有代价的,现在,有聪明的疯子进来了,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是为了什么,可是他们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一定会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只不过那些掌权者似乎为了自己的稳固而不不愿意甚至不敢去动他们,这是可悲的,我们没有实力干涉他们,是可惜的。”

林晖见多识广,知道了陈方在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那么,这些人里面还有原先的病人吗?又如何将他们区分?”

陈方看着林晖想了想,回答道:“有是有,但很少了,原先的那些人安静得很,根本掀不起大浪。现在搅合进去的基本都是病人,因为只要吃了药,没病的也有病了。只是病人于病人之间的差距很大,把他们区分开是可以的,但如果你在他们的对立面上,还是格杀勿论吧。妇人之仁必惹杀身之祸。继续说吧,我们的人传回消息,更为恐怖阴险的病毒已经上新,一个星期之后它将出现在媒体中,一个月之后它就会切实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陈方顿了一下,见三人都不想说话,接着说道:“不过这次与五年前不同,这次是彻彻底底的反人类,除了疯子以外,它不会惠及任何人。因此它将受到世界所有国家的一致打击。只是……它的实力实在太强,再加上疯子的破坏,前景实在是……我不想说谜语,不过你们总会认识到它的,我现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我要提醒你们,一个名叫‘火种’的计划已经开启。没错,就是流浪地球里的那个‘火种’。火的种子有两颗,现在已经收集冷藏了一大批优质的精子,并准备长期保存,这是第一颗;像我这样的青才计划参与者是第二颗——”

到了操场上以后话一下少了许多的林晖再次打断了语气越来越沉重的陈方:“这么说,你要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了。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陈方抬头看了看被大灯遮挡的星空,缓缓地说道:“冬眠技术,已经差不多可以用了。但国家不会让它普及,也不会让普通人轻易接触到它。现实难以逃避,必须面对现实。所以你们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标准最好比前几年再高些。千万不要生病,也少上网,谨慎、自信、传统地活下去,就行了。”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林晖察觉到陈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立即追问道。

“我啊……我们这些青才计划的参与者需可能需要冬眠,以此保留,哦不对,应该是保证原始数据的纯净。”陈方说着,想起前些天的事来。

那时陈方与其他青才计划的参与者刚训练完准备解散,一名军官走过来,向他们说明了当前的局势,并让他们做好冬眠以保存有生力量与技术资料的准备。自此,战争的前线陡然来到了陈方的面前。但陈方总是不断地用短而无意义的行为麻痹自己,从未真正考虑过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今想到自己将要冬眠,要远离空间与时间的家乡,不禁悲上心头,即便竭力克制,也不免有些泪水从眼角沁出来。

“嗯?你怎么哭了?”看到陈方眼角的泪光后,胡宇用戏谑的语气问道,试图调节一下气氛。在胡宇的眼里,陈方是不会哭的,他总是用前进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他会将一切击倒,不会屈从于任何事物。

“啊?没什么。”陈方用手擦去眼角的泪,却欲盖弥彰,三人都发现了他情绪的波动。

高遥轻轻的把手搭在陈方的肩膀上:“想哭就哭吧,有什么事哭了就好了。”一如既往地,高遥还是那名优秀的讲师,试图为陈方指引方向。

胡宇则显得有些尴尬,又想象不出到底是怎样的敌人能将陈方打倒:“你…… 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一旁的林晖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盯着陈方的眼睛。

陈方再次抬头看向星空,虽然被大灯遮挡,但也许是因为此时已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他渐渐能看清星星的样貌:“没什么大事。虽然前路可能坎坷,但我相信世界的韧性。我只是有些怀疑自己的韧性。但我刚才只是自作多情了吧,不管怎么样往前走就是了。更何况我还是一名战士,战士不应感伤过往,战士只应奋力前行。”不知何时起,对陈方自称战士的行为,三人已不再感到奇怪,相反的,在他们的心中,陈方就该是这样,平时常见的那个诙谐幽默,满脸挂着笑容,总是在学习和不学习间徘徊的普通高中生形象才令他们感到奇怪。

 “不说了,回去吧,寝室要关门了,被关外面可不好。”陈方扫视四周,如此建议道。

高遥紧跟着陈方向前走去,林晖和胡宇二人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后也跟了上去。

冬去春来,遍地花开。

这是迄今为止陈方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

两个月,准确地说是七周半之后的那个周五,教育部发布了全体中小学生停止线下课程的命令。

中午,平日热闹有序的教室里一片喧哗。吃饭前,学生们讨论的还是不久之后的等级考,或是下午的数学课,但午间的一则通知改变了这一切。所有学生必须在周五中午离开学校,最迟不能晚于周六。于是,学生们都草草吃过饭,早早地到教室收拾东西。

“今天终于放了啊~不用上课咯!”

“民族班能留在学校,我们不能,SB校长。”

“你说这次要多久封多久?我猜两个半月。”“大胆点,我猜到国庆节。”(笑声)

“刚才问过了,生物作业正在紧急打印,一会你去和我搬一下。”

“关老师叫我们去点卷子,走吧。”

“放假咯!大专见!”

教室里的众人都亢奋地忙着,陈方等四人却难得落得了清闲。若是在平日,他们大概早就被老师叫去帮忙了,但今天有所不同。他们像往常一样很快地跑进食堂吃了午饭,又很快地收拾了寝室里的东西后来到教室,然后才听到了传达教育部通知的广播。陈方立刻把另三人拉到教学楼边一片没什么人的绿化边,倒正好避开了接到通知的老师去教室找学生帮忙的时间。

“看来设想中最差的情况还是出现了。不过能撑两个月也已经出乎意料了,国外那些人也难得尽全力了啊。”站在窨井盖边沿,陈方对三人叹息道。

“老陈,还一起考试吗?”林晖试探地问道。

“马上就要再见了,你们好好学,到时候帮我补补课。”陈方笑着回应。四人又聊了些眼下的事,像往常一样谈笑了一阵,拿了教室里收拾好了的卷子等,与其他同学一一分别。

在温暖而燥人的阳光下,陈方乘车回家,下午就接到了集结青才计划参与者的命令。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把它们都安放在卧室和书房中,然后简单点了两件常用的物品,用塑料袋裹了放在玄关。集结的时间在天差不多黑下来的时候,陈方爬上房顶,绕着太阳能热水器走了一圈又一圈,细细地俯视着这美丽的春景,直到热水器的金属管道不再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吃过晚饭,陈方把妹妹叫到房间里,让她注意保持自我,注意保护自己,又让她尽量想办法好好活着。妹妹似懂非懂地听着,认真地答应了下来。

青才计划的联络员很快到了,陈方换了鞋子,郑重地向家人一一告别,拿起玄关的包裹出了门。

坐上轿车,又很快地坐上了向西的高铁。几节满是熟面孔的列车里充满了决死的悲壮。穿行在微沉入夜幕的土地上,陈方试图活跃一下车厢里的气氛,却没什么特别的成效。

下了高铁,坐上大巴,在昏暗的山路间穿行后在一个较小的服务区停下。拿着车上的头盔、登山镐下车后,陈方等青才计划的参与者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沿监控的死角不为人知地来到一堵堆放了许多氮化物储存桶矮墙边,目送着搭载了领航员等其他人员的大巴加完油离开后,众人才在军官的指挥下翻过矮墙,跃入黑暗而鲜有人至的山中。

如此严密,是想骗过谁?卫星吗?这个念头在陈方脑中一闪而过,不过他并没有时间细想,确认完人数的军官已经领队出发了。

得益于优异的成绩,陈方在一直队伍中担任着队长的角色。因此看着一边组建一边向前的长蛇般的队伍,陈方像往常一样待在队尾,起到压阵的作用,以防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掉队现象。

凭借着头盔的夜视功能、登山镐以及良好的训练,队伍行进的速度很快。在军官的带领下,每一个人都严格地复制着前一个人的行进路线。他们并没有选择沿山脊前行,而是先跑到山脚,然后沿着山脚疾行。军官似乎对这路线非常熟悉,但陈方发现,他们所踩踏的大多是新鲜的植物,而非成型的土路。因此,陈方认为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线,甚至这位领航的军官可能是这条路线唯一的使用者。

高悬于天空的明月微微西去,奔跑至另一座山山脚的队伍速度稍稍降低。陈方这般成绩优异的人尚且感到一丝疲惫,更不用说其他人了。领航的军官不知是刻意等他们还是确实到达了生理的极限,速度也慢了下来。不久,在一条溪边的树林里,众人遇到另一名军官在等着他们,完成了交接后,原先的领航者便径自沿原路走了回去。等在树丛里的军官将地上放着的压缩饼干和水分给他们,在原地修整了一段时间后再次出发。

这次的目的地似乎在山上,众人踏着一条同样无人涉足的路线向山顶进发。在修整时乘方就已观察过这座山,他们正在攀爬的这一面并没有人活动的迹象,而另一面则能看到许多低矮而宽广的房屋。远处还能看见几盏路灯,显露了一条被群山遮掩的公路的存在。

前进到半山腰,领航的军官停下了。他示意众人绕着他围成一个半圆。在他的指引下,众人看见了一扇被埋藏在树丛中的门,它的上面由前方的几棵树遮挡,它的正面和侧面则由较低处的几棵树遮挡。从远处看,完全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

不过,说它是门并不恰当,它其实只是一个洞口,一个在山体中挖出的,用木石临时搭建的,仅仅只能有一人通过的矮小通道的入口。这条在半山腰,或者更向下些的位置的通道修得非常简陋,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造物。可偏偏从外观上看,支撑这条通道的木石材料并不古老,反而很年轻。对于这条通道的用途,陈方没有细究,毕竟一条用于秘密运输人员的通道在当前的紧张局势下总是不会显得不合理。至于这条通道的目的地,也没什么好猜的,大抵便是冬眠的基地。

事实也的确如此。缓缓走过了不长不短,却没有任何照明设施的弯曲通道后,众人来到了,一个现代了许多的大厅。厅里井井有条地布满了冬眠用的设备,只是这些设备大都表现出仓促之态。

走在队尾的军官离开通道后关上了门,与厅内的其他人一同准备冬眠事宜。

看到一些人的神情有些沮丧,又一名军官向所有青才计划的参与者说道:“同志们,冬眠不是逃避,而更像是另一次长征。你们的能力在病毒面前完全无法发挥出来,只能被白白浪费。因此我们要将这份珍贵的火种保存下来,留给后人,留给更需要你们的时代。同志们,你们醒来时或许身处太平盛世,或许百废待兴,但更有可能的是,你们将身处远比现在严峻的局势,你们将直面远比现在残酷的挑战;你们要解决我们无法处理的难题,你们要战胜我们无法打败的敌人;你们要接过我们手中的使命,走在最曲折艰难的道路上。同志们,让我们为了光明的未来,共勉!”

众人听罢,一扫先前的阴霾,整齐而郑重地向他敬礼,军官还过礼后,众人都带着高昂的热情,全身心地投入到冬眠的准备中。

当下的冬眠技术比较耗时,对象又是军人,因此并不会在一开始就让人失去意识。感受着自己的血液被冬眠液代替,众人并不觉得害怕,而是感到自己离那光辉的使命又近了一些。

第二章 遥远的现在

回忆到此为止。但不应到此为止。陈方——现在似乎更应该叫陈芳——的记忆虽然没有完全恢复,那些尚未恢复的记忆形成的一些判断却早已恢复正常。因此,陈芳知道自己之前就已经从冬眠状态脱离,也知道冬眠醒来后的那一段记忆还没有恢复。试图强行回忆的举动让陈芳有些晕乎乎的,于是陈芳决定任其自然,反正这些记忆是一定会恢复的——这是那些恢复了的判断中的一部分。

察觉到自己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陈芳扭头去看刚才那声音的来源。那个人发现了陈芳的意图,于是收回了那张带有名字和照片的卡片,大大方方地背着手站直,等待着与陈芳的视线相遇,与此同时,又发出了一阵笑声,这笑声清脆而又带着一丝妩媚:“你的反应和三个月前一样呢。”

声音落入耳中的同时,陈芳也看见了床边的这个人。看到那人的一瞬间,陈芳在冬眠前的记忆就讲述了一个可怕的结论,而与此同时,冬眠苏醒至今的三个月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是的,自冬眠醒来后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三个月前苏醒时的状况与今天又是多么的相似。这三个月里的记忆让那个可怕的结论变得更加可靠,陈芳难以置信地开口确认到:“你是高瑶?”

“你,是高遥?”三个月前,当陈芳——更严谨地说应该是陈方——看到身边这个微弯着腰,饶有兴致地俯视着自己的美人时,他忍不住问道。眼前的这个人在神形上和高遥都有部分极相似之处,让陈方有了一种强烈的恍惚感。只不过高遥——至少在他17岁的时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胖子,陈方无法将他与眼前纤细高挑的美人相关联。因此在开口前,陈方就做好了收到否定答复的准备并预备了解释。话问出口,陈方脑中又闪出几种可能:高遥也许有个妹妹,或者有可能这个人是高遥提到过的表姐,还有可能,是高遥的女儿?甚至有可能是孙女……这么一想,陈方觉得自己可能能得到些与高遥有关的信息——这倒也挺好。

可这样的设想落空了。“不愧是老朋友你啊,眼神真是精准,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那披着美丽长发的人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似乎真的在看着一位久违的好友。“你真是?”陈方有些不敢相信,不禁出声质疑。

“呵呵,还以为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你先恢复一下体力,我很快告诉你。”笑容不减的“高遥”说完,坐到附近的一把椅子上,仍旧微笑着看着陈方。

陈方感到力量正在恢复,便不急着先坐起来,而是躺着观察他周围的环境。这个房间不算小,比手术室大些,虽然粘了许多污浊,给人的整体印象仍然是白色的。床的一侧是门,另一侧开了不大的窗,窗外有一些光亮,但更多的是无尽的墙壁和空调外机。不甚光洁的白瓷砖地板上散落着许多器械和线材,还有些杂乱的轮子的划痕——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很新。陈方看不出这个房间原本是什么用途,但他推测自己应该在这里接受了一定的医疗服务。没有专门的科室而是临时拼凑,说明这里的医疗资源是相对紧张的,甚至可能出现了医疗水平的倒退。想到这里,陈方不免有些难过——没想到一觉醒来,好不容易从疫情中走出来的世界又陷入了更深的困境中。不过,他心里也生出了一股干劲——要好好地将这个世界推回原本的轨道。

要达成这个目标,第一步就是知道今夕是何年,以及自己冬眠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陈方感觉到恢复着的体力已经能支持自己在床上进行简单的活动,便坐了起来,看向那名自称是高遥的女子:“现在是几几年?”

那人却不急着回答,而是从淡蓝色连衣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黑色的表:“青才计划的条件真好啊,这种东西都专门保存下来了。只不过没有配置光源,上面的时间没有意义。”说着,那人将表交给陈方,这是一只并不昂贵的太阳能手表,纯粹的民用品,陈方自初中开始佩戴,冬眠时作为随身物品一并保存,由于保存得当,这种表的各部分都没有出现明显的老化,回到明亮环境后便继续开始工作。陈方端详着这只表,自己未亲历的岁月也没有给它带来太多的痕迹,接着,陈方把表放在手中,再一次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女子。

陈方没有把表带上,因为他的手脚上都有极轻的镣铐,虽然锁链的长度支持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但在手腕被镣铐占用的情况下,戴表还是有些不舒服。

“看起来过了一些时间了。那么,你是?”

悦耳的笑声又响了起来:“都说过了,我是高瑶。对了,是王字旁的瑶。不久前改的,之前还是走之底的遥。王字旁的瑶更符合现在的形象,所以改了。”

听高瑶解释了一大串,陈方决定由此入手,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于是他晃了晃手上的镣铐说道:“遥远,遥远,走之底的遥很适合你呀,为何要改呢?看来发生了一些事啊。”

“确实发生了许多,不过我还是先告诉你现在的时间吧。”高瑶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部天蓝色的手机,整体的样式与陈方冬眠前的时代没有多少区别,设计得还比较保守,并没有新冠疫情前普遍的跳脱感。这也挺符合老高的习惯的,陈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犹豫着到底该把眼前人称作高瑶还是老高。陈方又注意到高瑶的手,高瑶的手指本身不算长,但在瘦下来之后倒也显得纤细修长。看着这双手,陈方最终决定暂时先用本名称呼高瑶。

手机屏幕也没有什么特点。屏幕上大大地映出了现在的时间。大概11点多一些,可是窗外阴沉的很,看不见阳光。

陈方校准了自己的表,又问起现在的年份来,比起时间,这一信息更为重要。

高瑶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端轻轻下拉,屏幕上便出现了许多设置选项,这些与陈方熟悉的安卓系统比较相似。不同的是,在手机顶端出现了一个输入框,高瑶将年份两个字打在输入框中,下面便跳出来许多选项。高瑶选择了第二个之后,屏幕切换成了年历的界面。

看着陈方诧异的眼神,高瑶解释说这是新世界政府推行的单接口政策的产物,根据新世界政府的计算,这样可以省去约20%的操作时间,很多旧人认为这种功能纯粹是多此一举,但它广受新人的欢迎,甚至更为激进的,让那个输入框永远显示于屏幕顶端的方案也已经被提出,只是碍于部分软件的这兼容性和操作性问题,这一设想并未被推广开来。

听着这番解释,集权、控制、异化一类的词在陈方的脑中飞速闪过。陈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来到了一个不怎么正常的世界,现在被叫醒,绝不是来享受太平盛世的。致使自己冬眠的病毒造成了这样的后遗症,陈方不禁感到悲哀。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年历。当下的月份是七月,年份是公元2094年。这一信息给了陈方莫大的压力:一方面,七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却感受不到明显的变化,说明世界的脚步停滞了,并很有可能倒退过,再加上自己不应该在百废待兴时被唤醒,那么现在的局势很可能非常危险;另一方面,如此漫长的时间过去,自己的亲人、自己认识的人,如果没有进行过冬眠,很可能都已经不在世了。在压力与孤独的交织下,陈方对高瑶的态度有了一丝微妙的改变——在戒备中多了一分依赖,或者说是不舍。

“老高,你现在几岁了?”陈方强调着两人间朋友的关系,希望高瑶不会对年龄一类的问题敏感。

“二十,都有些老了。”

“在这里的时间不短吧?帮我科普一下?”

“你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高瑶轻轻笑了笑,随后缓缓讲述起来。

一切的一切还得回到当年操场上的那次谈话。那时陈方向高遥、林晖、胡宇三人透露了一种新病毒的存在。陈方冬眠后这种病毒的部分特性开始被有计划地公布,或者说证实:这种病毒拥有感染上呼吸道的能力,也主要通过空气传播,但它也糅杂了攻击免疫系统的能力,潜伏期二十天左右,期间患者有弱传染性,病发约一周后痊愈,期间有轻度流感症状,无明显后遗症。如果单看这些信息,那么相较于之前的新冠这种病毒虽然传染性更强,但危害小了很多,甚至可以不加管控。然而这种病毒在诞生时便有了一个特质,那就是它可以穿透男性的血睾屏障,寄生在精母细胞间,还能在寄生后携带着精子的抗原特征返回血液中。这种寄生几乎是必然的,根据后来的统计,大约有99.2%的几率。而一旦病毒寄生在了睾丸中,它就会以此为基地,不断攻击人体,尤其是免疫系统,长此以往,患者的体质和免疫力会变得越来越差,最终,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感染,甚至是这种病毒本身都能致患者于死地。这点和艾滋病很像。另外,在寄生发生后,患者的精子质量会大大降低,同时伴随着精子自免疫现象的出现。

在探明了这些情况后,陈方等青才计划参与者立即被安排冬眠。与此同时政府一边安排防疫以减缓传播速度,一边大力推进冬眠基地的建造。高遥和胡宇在一年后分别在福建和江苏冬眠,林晖下落不明。

冬眠基地的建造仅持续了一年半,在经济近乎停止的状态下,这是保持人口密集区的居民不被感染的最长期限,在这之后几乎所有男性都被感染,保留健康男性的工作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在冬眠基地完成之前,或者说在病毒出现后不久,就开始出现了一些讨论。这种病毒被命名为上呼吸道——免疫缺陷病毒,由于其呈椭球形,且外壳上带有许多尖刺,因此一般把它称作刺橄榄。一般来说,健康成年男性在获得有效医疗帮助的情况下,感染刺橄榄后的存活时间在三年左右。其中,最后一年患者的生活受到较大影响。在疫情——现在用疫情代指刺橄榄疫情——开始三个月后,公众对于刺橄榄病毒的警惕性开始降低,鼓吹通过切除睾丸来根除病毒的言论也销声匿迹。五个月后,对于疫情管理和冬眠基地建造的不满言论甚嚣尘上。七个月后开始出现示威游行,在打击了几个境内外组织者后恢复平静。一年后首批感染者开始频繁出现各种疾病,得益于提前布局,医疗系统并没有被立刻击溃,公众对于刺橄榄病毒的恐惧心理开始复苏,许多偏方出现,少部分有效,但均不显著。一年两个月后,越发庞大的医疗系统变得臃肿起来,查处了多起重大腐败案件,同时,切除睾丸论再次出现。一年六个月后,随着大量非官方宣传以及众多男性患者与日俱增的资源消耗,女性主义思想再度兴起。一年七个月后,新女性主义思想逐渐形成。此后,阿拉伯地区出现的动乱拉开了世界各地区域冲突的序幕。除非洲和美洲外,各大国均心照不宣地与接壤国家发生军事冲突,但都没有宣战。随着名为冲突的低烈度战争的进行,一些小国毁灭了自己同样弱小的邻居,但大部分在大国的倾轧下选择投降,名存实亡。以印度为代表的部分大国由于综合实力较弱,或被四分五裂,或成为傀儡,这种结局并不比投降好上多少,许多人认为它们应该进行总动员,但用后来的眼光看,这些国家已无力在这些“区域冲突”中投入更多了。

刺橄榄疫情出现两年后,女性越来越多地参与到世界的方方面面。法国最先大规模使用女兵,中国最先将女兵大规模用于联勤保障以外的领域,大约一年后,女兵已经成为了战场上的主力。由于人口的减少和经济的衰退,女兵的数量并没有增加到多么可怕的地步,其比例却变得高得惊人。在这之后,区域冲突逐渐停了下来。这倒不是说仗打完了,而是根据旧式治理理论,战争是处理那些即将失去工作能力、成为累赘的病患的最经济有效的手段,所以这些累赘消失后,战争自然停止了,因为战争的目的本就不是获得土地或者利益,而只是为了转移矛盾、清理人口,印度、英国、德国、日本以及那些小国,不过是实力虚弱,内患重重的可怜虫罢了。尤其是英国,仅仅是因为登陆作战伤亡较大,而硬生生被法国用黑人和穆斯林的性命耗死了。

但在区域冲突平息后不久——不到半年的时间——真正的战争开始了。在区域冲突末期,各国为了积蓄实力使用轮战的方式训练了大量女兵,这些兵力曾经是用以自保的盾牌,但在政府对战争的依赖下,她们成为了维持稳定的扩张工具。在旧式政府的统治下,战争不仅是获得资源的唯一手段,更是维持稳定的最佳方法。由于人口的下降、科技的退步、生产的停滞,对那些被打的残破不堪的国家和地区的征服,最终花费了超过6年的时间,其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路上。战争的水平变得极度低下,战争也变得异常残暴原始。中国使用过一批受到严密保护的青年士兵,这些士兵在疫情前被招募,接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在一次野战中面对法国女兵打出了1:143的惊人战损比。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事迹,不过,这些士兵都在投入使用后不久被刺橄榄病毒感染,最终接受了治疗。最终在漫长的时光之后,这场战争被称为黑暗战争,它被公认为一场拿着先进武器的原始人的战争。在战争期间出现过无数追求和平的个人与组织,但在旧式政府的统治下,和平未能到来。

旷日持久的战争结束后,欧亚大陆被三大势力掌握,分别是西伯利亚以南的中国、乌克兰以北的俄罗斯以及阿拉伯以西的法国。这片大陆上其他的国家都在战争中消亡,即使是那些投降后的傀儡也彻底灰飞烟灭。澳大利亚,或者说大洋洲,被美洲的斗争波及,彻底成为了无法居住的荒地。有不少势力考虑过去南极洲或者北极,但退步的科技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并不支持这样的行动。非洲本来是一个值得一提的地方,那里继续着军阀割据的状态,但在一个大军阀的领导下,已经出现了一些统一的迹象。可惜在这名军阀因病去世后,非洲沦为了黑暗战争的角斗场。在黑暗战争的第四年,几名精神压力极大的士兵误射了一颗核弹,落到了对方在非洲的势力范围内。此后在非洲战场上,核弹被有节制的使用着。这件事的影响不知是好是坏,很明显,非洲的城市和农田都被严重的损毁了,人口聚居区不复存在,但大量化整为零,散居在草原中的非洲人也躲过了黑暗战争中司空见惯的屠杀行径,于是部分人口得以保留,以原始部落的形式存在于非洲的各地——在刺橄榄病毒的阴影下。

美洲是一个需要单独说一说的地方。刺橄榄疫情出现后,夺得美国总统宝座的爱国商人多管齐下,将整个美洲的财富聚敛于美国,试图用传统的方式撑过这次疫情,保护美国的国力。但另一方面,美国的医疗资本开启了对治疗刺橄榄感染的研究并得出除了切除睾丸没有其他治疗方法的结论后,象征不同领域利益的资本开始了大乱斗。不断的有人被刺杀,各种事件层出不穷。美国总统得益于其坚实的拥护者和严密的安保,竟在位置上待了许久,还超规格地连任了。一开始有人发现,在青春发育期以前的男孩由于生殖器发育不完全,血睾屏障并不会成为免疫系统攻击刺橄榄病毒的阻碍,因此这些男孩在感染后可以像正常女性一样在一个月内痊愈。这一发现给世界带来了巨大的希望:即使受到沉重的打击,世界还是能够逐渐恢复过来。然而一年半以后的跟踪调查让全世界陷入了绝望:刺橄榄病毒与新冠病毒类似,在极高的患者数量下,不到半年就能让体内的抗体失效。那些痊愈过的男孩如果在第二性征成熟后再次感染,其症状与正常的成年男性无异,也就是说男孩在发育之前的抗体能够保护他一生的希望是完全不切实际的。这个消息发布并得到验证之后的不久,欧亚大陆的黑暗战争开始了。

美国生殖器整形手术的技术落后于欧亚大陆上的国家,但在医疗资本的推波助澜下,美国的整形手术应用比全球加起来还多得多。很快,睾丸切除作为健康的通行证成了部分美国男性的成人礼,此后,雌性激素的销量暴增。起初,保守派和传统精英阶层极力反对这种技术,但后来,所有医院都将此作为治疗刺橄榄病毒的唯一手段,这些反对派也不得不屈服了。史书曾记载汉朝宫刑切下来的生殖器堆积如山,而在美国,很快又拓展到了整个美洲,这样的小山无处不在。很多人将睾丸泡在福尔马林中,以长期保存。也有一小部分人将切除手术当作一场性狂欢。总之,在手术盛行后,政府缺乏对其的监管,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都冒了出来。由于睾丸切除手术的难度较低,术后护理也相对简单,这种手术在大半年之后风靡世界,成为了男性刺橄榄患者的唯一治疗手段。黑暗战争中后期各国大放异彩的小规模男性常备部队便是用这种方法保存下来的。

性激素失调会影响人的生活质量,因此补充性激素成了一门大学问。很自然的,大部分人选择补充雄性激素,但由于睾酮素制备工艺的各种限制,这种激素对肝功能的损伤不可避免,当这种损伤被媒体披露并广而告之之后,社会的趋势开始一点点倒向补充雌性激素。这是一个较漫长的过程,同样也在美洲开始。这里需要补充一点内容,美洲独立于欧亚大陆的冲突,虽然欧亚大陆的战事中充斥着美国的影子,但在明面上,美洲没有搅合到欧亚大国的混乱中。美国总统用经济手段将美洲其他国家抽干以后,又用生物、化学、军事等一系列手段将大片土地变为无人区。等到黑暗战争开始一年后,美洲和美国在政治上已然划上了等号。

美国总统从没有支持过远比雄性激素昂贵的雌性激素方案,但面对损伤肝功能的质疑,他也无法打压雌性激素的流行。黑暗战争第五年,当男性女性化的趋势不可阻挡时,美国总统被暗杀了,凶手不明。

黑暗战争结束后,由于计算机储量耗尽,公元历法接近荒废,人们更习惯于用重大事件来描述时间。长期的战争被社会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因此一旦大陆上的国家由于实力和地利的原因而达成了一种均衡,战争无法继续下去时,原先狂热的民众开始冷静下来。在民心思定的大环境下,原先确定的多种繁育计划开始被推行。原先的大部分国家都有精子库,虽然损坏了一部分,但还有一些能够使用,中法俄美四大国利用这些精子库大规模开展人工授精。同时一种更简单粗暴的方法也被广泛利用起来:一个刚刚结束发育期的正常男性在感染刺橄榄病毒后至少还有两年半的生命。其中第一年,准确地说是感染,或者说结束发育后的第九个月到第十二个月间,他的精子都保有较高的质量,可以用于繁育。虽然经历了长期战火的荼毒,但还是有一小批男孩活到了现在。这些适龄的男性被集中起来,采取人工受精和传统繁衍方法相结合的方式,大规模地繁衍生息。养育孩子的工作则交给女性自己选择:可以由女性亲自带领,也可以交由专业的国家机构。三个月的繁育期结束后,男性被赋予治疗刺橄榄感染的权利,只是在不长的时间后这项政策的执行就变了样子——一旦繁育期结束,男性就会被强制切除睾丸,哪怕他没有感染。

在全社会女性化的浪潮下,阴道成形术的需求越发高涨,生殖器手术在医院的地位甚至能与急诊门诊并列,单独出现了一个“生殖器诊”。在民意的支持下,没有一个国家干预这些活动,但在没有易性癖诊疗单的情况下,睾丸切除术始终不能与阴道成形术一同进行,而这种诊疗单的获取又极其困难。这导致很多向医生要求直接变为女性的少年不能如愿以偿。持续了几年后,社会上开始出现各类游行,要求放开这项限制。而原先对于社会女性化浪潮极度不满的个保守势力和精英阶层一同进行反扑。这次反扑以欧亚大陆为中心,其中,东亚地区最为激烈。由于大量参加过战争的女性持保守派观点,反扑很快上升为流血冲突,双方阵营分别制造了以“幼童变性案”和“乌克兰杀医案”为代表的大量恶性事件。除了美国政府进行了残酷的镇压外,其余三国政府均对这种行为不闻不问,甚至纵容了多起盗窃军火库事件的发生。此后美洲的事件逐渐平息,但总是会零星出现几起极端事件。欧亚大陆的政权则各自分裂为中性派和女性化派,两派之下,又各自由于种族地域和政治见解的不同,分化出数十个小派别来。这些派别争斗不休,后来又占山为王,裂土割据,一直零零碎碎乱斗到三十余年前才终于拉开了和平的序幕。

高瑶说到这里,拿起地上的水壶喝了一口水。见陈方一直没什么表情,她继续讲述起来。

现在的格局是由三十年前的格局和平地演变过来的,因此,搞懂了三十年前就能搞懂现在。

虽然显得有些奇怪,但过去的世界是围绕着军事展开的,后来又改为医学。在黑暗战争的中后期,职业军人再度成为了战争的主力。于是随着军队中的这一风潮,各国都开始发展或者说恢复科技水平。但不同阵营所倾向的科技方向不同,在黑暗战争后的和平结束,世界陷入混战后,这一差别变得更加明显:非洲、澳洲和南极洲没有科技;美洲致力于完善医药和生物;欧亚大陆上,后来演化为旧世界派的中性化派致力于工业制造,后来演化为新世界派的女性化派则拥有极高的工业设计和哲学水平。这种差别或许很奇怪,但由于各派别之间各种势力之间的斗争不再涉及到传统的经济领域,而仅仅停留在军事上,各个派别之间无根之木般的繁荣一直维系了下去。

现在欧亚大陆的格局演变成了两大派系:旧世界派占据大陆的东北方和西南方,新世界派则拥有大陆的东南方和西北方。双方的领土界限犬牙交错,十分不规则,既依山川地利,也依人心向背。美洲的情况有所不同,表面上它与新世界派立场相近,但美洲政府的统治下隐藏了大量的极端反人类分子和旧世界派成员。

高瑶稍微停顿了一下,陈方见缝插针地问道:“那么刺橄榄到现在还没有解决咯?”

“是的,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什么办法。”高瑶说着,又看了一眼陈方,补充道:“不过现在也好治疗,你也年轻。”

陈方不讨厌高瑶的目光,还很喜欢。这目光相当柔和,也不带任何深意。但高瑶的话让陈方非常反感:她似乎已经默认了变性手术的强制开展。而且就刚才高瑶的叙述而言,一些陈方在冬眠前就知道的信息并没有出现,高瑶的叙述明显大量使用了春秋笔法,社会变化的起因是什么?又是谁在推波助澜?如果没有一批极强大的所谓非政府组织,陈方不认为这个世界能像高瑶所说的那样发展。此外,还有许许多多其它的方面都有待补充。于是陈方微微抬头,盯着高瑶,面无表情地问道:“刚才你说的话,是你说的还是你们说的?”

高瑶似乎对这样的问题有些不适应,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我们说的,不过和我说的差不多。”

高瑶似乎快忘记怎样进行这样的对话了,陈方不免感到有些难过。但他还是决定赌一把,于是他微微歪着头,半眯着眼睛问道:“那你的演讲是我在看还是我们在看?”

高瑶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回答道:“我们一起说,我们一起听。”

陈方对高雅的回答很满意,这么看这个房间只有窃听器,没有摄像头,监控力度多半不大,应该可以稍微多说几句话了。

“我现在算是十六岁,你比我多待了四年,我猜猜……你在这里待了两年半?”陈方问道,看向高瑶的神色放松了许多。

“真准啊,你冬眠后一年多我也带着病毒冬眠了,然后在两年多以前醒了过来,顺便治好了病。”高瑶也恢复到了她更常见的轻松的状态。

陈方看着眼前的美人,皮肤洁白而略有光泽,身形纤细又显得高挑,言语清灵中带着优雅,仪态柔和里透出自信。短短两年半的时间,就能让那个胖嘟嘟的喜欢高谈阔论的老高变成这样吗?陈方心中升起了一丝钦佩与恐惧。但不管怎么说,对陈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掌握更多的信息,哪怕是用春秋笔法写作的信息。

“老高啊,这里应该是新世界派的地盘吧,讲讲这边的工业设计呗。”陈方在这里看不到任何工业设计,于是这样问道。

“这边的工业设计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就简单,只有两个原则:以人为本和冗余备份。

“以人为本就是说一切的设计都要以让使用者感到舒适为基础,如果不能做到,宁可弃之一旁。冗余备份则是要求所有设计均必须带有至少两套备份,以保证在出现故障时仍可以被有效使用。

“但其实冗余备份原则是以人为本原则的一个衍生,这边一切的设计都是以人为基础的。”

“那老高,你现在在这边干什么?”陈方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学习啊,我才刚上大学呢。不过,我们这样旧时代的人并不多,也有独特的见识,所以我现在边工作边学习。”

“哦?那你学的是什么?枪械?坦克?还是飞机?”陈方饶有兴致地猜起来。

“都不是,这些是要有基础才能学的。况且我这样的人也不适合,旧时代的人是有限的嘛,而这些什么人都能学。”高瑶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现在在心理学部的性别研究院工作,学的也是相关的东西。”

陈方有些放松的心情,一下子被这些话砸了个粉碎。心理学部、性别研究院,这种东西除了洗脑还有什么作用?他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都学历史吗?”

“学啊,当然学,不然我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是怎么知道的?学的最多的是现代史和新时代史。”高瑶脱口而出。

“那哲学呢?你们学吗?”

“肯定学,人人都学。历史就是哲学,学了历史怎么可能不学哲学?”看到一个用春秋笔法掩盖历史的国家宣扬着这种理论,陈方不禁觉得有些可笑,他追问道:“我看这里的哲学还挺复杂的,你们要学多久?”

“七十多年的讨论至今没有得到定论。每一个人都会思考这些问题,而且要思考到得到一个定论为止。”高瑶认真地回答到。

陈方听着不禁觉得好笑,这边所说的哲学明显跟性别有关,同性别有关的东西发展出哲学,那就很有可能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唯心主义,这样的话就是就算是思考到宇宙终结,也是不可能思考出结果的,毕竟在陈方看来,这样的问题就是这里的政府控制分化社会的手段。他于是用讥讽的语气说道:“那总得有个主流看法吧,我猜猜?大脑决定论估计过时了,那应该是大脑、激素、环境一起作用?”

高瑶却很认真地说道:“之前确实有观点认为大脑结构对于性别认知有决定性的影响,但很明显,现在路上全是女人,所以这一观点有待验证。哲学部的医学所一直在进行实验,但到现在也没有明确的结论。所以只能观搁置这一观点,通过观察到的普遍事实认为:确实有影响,但影响因子可能较小。所以现在在从其他角度进行讨论,女性起源派,心理性别派,性别善易派等争得喋喋不休。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里的所有人都认同自己的性别,至少所有女性都这样。”

陈方不想再听下去了,他知道这那个所谓的哲学部永远不可能得出结论,就算给出了也绝对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于是他换了个更实际的话题:“你们把我叫起来,是要我干什么?”

高瑶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愧疚:“我们的侦察队在山区执行任务的时候,遭到了敌人的攻击。躲避轰炸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深埋的洞口。炸开后发现了你的冬眠基地,敌人已经从另一侧大门进入并正在带走里面的人,侦察队趁敌人不防备,夺得了基地里的最后一个冬眠仓——那里面就是你。

“所以你的苏醒其实是个意外,我们并不是为了什么工作而把你喊起来。”

唉。陈方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虽然在冬眠前就已经对各种情况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面对一个完全女性化的社会,还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听着刚才高瑶的话,青才计划的其他参与者被“敌人”劫走了,那些“敌人”应该就是崇尚传统性别结构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陈方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或许他还能前往一个稍微正常些的地方。不过这个想法不太适合表露出来,于是他转移了话题:“算了算了,你们现在打算让我干什么?”

“考虑到你过去的经历,大概会让你去战争哲学部的心理学研究院工作,边工作边参加大学学习。”

“好啊好啊,高中生当了一半就去当大学生,还是个文科。”陈方的话中充满了刻薄的味道。

“那就差不多了,我走了。大概也要有人来和你交接了。”高瑶拿上水杯,站起身,准备离开。

“对了,你知道我妹怎么样了吗?还有老林他们怎么样?”陈方见高瑶要走,连忙问道。

“唉,不知道啊,都不知道。三十年前才重新启用公元纪年,至于更之前的事情,没什么人能搞得清了。”高瑶摇了摇头,离开了。

高瑶柔和的脚步声刚刚消失,门外就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很快,又一个高挑女子出现在陈方的面前。虽然同样高挑,但这人给人的感觉却与高瑶完全不同,她的脸部线条更硬朗一些,衣着则是相当热辣:白里透青的运动鞋,超短牛仔裤以及一件帆布露脐衣,头发则扎成简单直爽的单马尾。陈方打量着她,一时搞不懂她的来历。

对方却似乎对陈方很满意。她翘着二郎腿坐到椅子上,白皙的肌肤下显露出锻炼的痕迹。盯着陈方,她妩媚中透着豪放的声音响了起来:“啊,好眼神!好久没见过这么纯的男人了,还在最合适的年龄。唔~真想现在就和你来两发,可惜你还在恢复期。不过不要紧,机会有的是,嘻嘻。好了,我是你的负责人,心理学部,凯娜,专门负责你的事情,有需要和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告诉我。好了,开始吧”。

陈方的第一个问题却先指向了凯娜:“我看你应该是个中国人吧,而且是个地道的女人。”

“没错,我是中国人,而且与那位高小姐不一样,没想到你已经能分辨先天与后天的女性了,真是厉害。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肯定迟早要解释,我的名字象征着强大与美丽,是不是很简单?”

“居然是拆字啊,”陈方哈哈地笑起来:“好吧,我顺着这个问下去吧。”

两人的交流相当愉快,通过这次交流,陈方又获得了一些信息。

首先是文字与文化。各地的文化都加入到了一起,最后各取一部分,融合成了一个新文化。文字则有些有趣,文字的地域性与文化性被彻底打破,似乎是得益于战争时期的功绩,人们的语言都是以中文为基础的,在其中会根据个人喜好或者环境加入一些其他语言和方言。其结果是:没有一个人说的话是相同的,但时间久了却能听得懂所有人说的话。

“牛鬼蛇神。”陈方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凯娜则兴奋地表示赞同——她说的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然后是政治和经济上的东西。现在这个世界大约只有三个政治体,美洲的那个算一个,剩下的就是大陆上的那两个,这两个都没有什么简单的名字,一般就叫南国和北国,按照这里的定义,南国便是新时代派,北国便是旧时代派。欧洲那边也继承了这个称呼,虽然那里的南北是相反的,但由于经济的重心更多偏向于亚洲,他们也被迫接受了这种称呼。这南国基本上没有男性,所有男孩出生后都当做女孩培养,十岁时进行一次体检,优秀的就去当繁育机器,其余的直接开始女性化治疗,到十五岁时手术。那些繁育机器用了一年多就会被安排手术,理由是刺橄榄治疗,对他们的教育基本照搬了女性教育,不,严格地说是女性化教育。这里也有一个政治上的问题,女性教育是指对女性的教育,女性化教育,则是对那些将要成为女性的人的教育。

在经济上,三个国家互通往来。分别输出设计与文艺,工业品以及粮食和药品。当然,虽然不完整,每个国家都有一套最基础的产业链,以防出现意外。南国的人口大约是9亿,北国7亿,美国2亿。国家的运行是为了运行而运行,主要目的不是熬死别人就是打死别人。这两个特点在三个国家上都有表现,只不过比重不同。有的更想熬,有的更想打。

又聊了许久,公事都聊的差不多了。凯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入床下的一个钥匙孔拧了拧,陈方手脚上的镣铐突然扩大了许多,陈方便将手脚抽出来,有些惊讶的看着那副仍保持着圆形的镣铐。

“这是材料学的重大突破,仿生工程的优秀成果,你就当是人工肌肉吧。”凯娜看出了陈方的惊讶,解释道:“这东西受到电流的刺激就会有所变化,一般电流越大膨胀程度越大,倒是和你们男人很像啊。”

陈方无视了她的挑逗:“这倒是个好东西啊,可以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东西来。等等,你们不会拿它——”

“不错,市场上最优秀的振动棒都是用这种材料做的。不过,再怎么样也比不过真人。”凯娜在言末加了些抚媚。

陈方不想再和她纠缠,便翻下床准备离开。不料刚踏地就觉得腿脚发软,差点跌倒,勉强扶着床站起来后,耳边又传了凯娜的声音:“真厉害啊,这么快就能站起来了,没事,只是躺太久了,一两天就好了。”稳住身子后,陈方穿上了地上的鞋。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双大码的女鞋。

走出门,外面是一条曲折的走廊,地砖和墙壁都显得有些旧,拐了两个弯,在走廊里绕着房间半圈后,出现的是中间带有奇特轨道的狭窄楼梯,不长的楼梯两侧空无一物,尽头则是一扇门。楼梯的中间是隆起的坡道,坡道中嵌着轨道,两侧是阴设的台阶,台阶很窄,只能让人勉强并脚站立。要想在这样的台阶上行走,必须得学女模特的猫步。

腿脚的力气并没有恢复,加之这楼梯两侧空了一层,从五米以上的高度摔下去,后果十分凄惨,因此陈方走的很慢。凯娜已经在楼梯的尽头等他了,他却才走了三分之一。

“凯娜,现在唤醒的冬眠者是不是很少?”陈方推断自己刚才待的应该是像楼梯间一类的存在,在这种临时住所里唤醒自己,说明附近并没有完备的唤醒系统。

“哦,不错嘛。十年前,我们在技术水平即将与黄金时代持平时开始大规模唤醒冬眠者,到两年前结束,那时境内已经基本没有冬眠者了。像你这样的隐藏人员是少数。”凯娜解释道。黄金时代似乎是这里的人对新冠疫情后至刺橄榄疫情前那么短短一两年年时间的称呼。一些喜欢怀古伤今的人常常悼念黄金时代,因为政府的防控没有让刺橄榄疫情终结,却让这场本来能多持续一年的幻梦提前破灭了。

陈方走到楼梯尽头后,凯娜推开了门。脚下的轨道埋在地板中,一路向外延伸出去,形成了一张四通八达的铁路网。在这栋建筑的主要区域中,每一间房间都与这样的网联通着。门联通的是一条过道,左侧有一条布满了房间的长廊,右侧则是一个大厅,一些穿着白大褂或病号服的人来来往往,也有些人坐在大厅中的长椅上,大厅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显示器——显然,这是一个医院。

医护人员的年龄普遍不大,身上都透露出干练的气息。患者的年龄都很小,陈方只看了一眼就断定里面没有成年人。与医护人员不同,患者身上普遍透出一股稚嫩和虚弱的气息。医护人员普遍无视了陈方和凯娜,患者们在听到门的响动后看向他们,投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这眼神中普遍交织着憎恶与羡慕。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女性,至少从外表上陈方只能将其定义为女性。但这之中也有些区别:医护人员体型各不相同,但都让人感觉到干净利索;而那些患者虽然身处妙龄,各有各的美丽,但举手投足间往往透出一丝卑微。看过这些人,虽然陈方醒来后只与两个人交谈过,但他还是做出了一个判断:“凯娜,这些穿着病号服的,不会都是男的吧?”

“虽然我很不想把他们称作男性,但确实是这样的。”凯娜用欣赏的眼神看着陈方,又有些恶趣味地补充道:“你猜的很对~这里是医院,专门处理变性事宜。”

陈方立即用袖子和衣领捂住口鼻,不满地瞪着凯娜:“这里连口罩都没有吗?”陈方已经确认,这个国家将刺橄榄病毒作为一种统治工具,不可能有保守的治疗手段,为了保住自己的男性身份,他要尽可能离这种东西远一点。

“有的,我还怕你不想带呢。”凯娜笑盈盈地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未开封的对折了的口罩,陈方从她手里拿过口罩,迅速戴上。“哦,这是垃圾桶。”凯娜指着一辆停在轨道盲端的小车补充道。

“想不到你们还有这样的爱好。”陈方对着轨道感叹道。火车迷在七十年前都算是小众。

“不,这不是爱好。”凯娜有些严肃地纠正:“设计调度这样的轨道需要花费相当的人力,这才是它兴盛的原因。”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啊。”顶着病患们的目光,陈方跟着凯娜走到一个过道里,叹了口气。凯娜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没有听懂。走着走着,地上的轨道一分为二,变成了两条并行的轨道。过道的尽头是电梯门,轨道从门的下方穿出。凯娜按下了载人的按键,又按下了要去的楼层。不久后门打开了,一辆小车开进来,车上大概能坐六个人。

车上配备了在陈方看来对男性很不友好的五点式安全带,系上后,车侧面的对讲机传出了清脆的声音:“报告长官,下行轨道净空,无速度限制。”接着,车缓缓地动起来,过了门,陈方看到了电梯轨道的主体。这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在圆柱体的内壁上,每一层楼都配有一个圆环和若干个门。圆环上是两条并行轨道,轨道与这些门相连。连接这些突出的圆环的是五条均匀分布的螺旋线,螺旋线上也是两条并行轨道,其中一条上有类似过山车的机构,应该是上行的动力来源。

小车经过几个岔道,缓缓地开到了圆环的外侧,在即将进入下行的螺旋线时,凯娜笑着开起了玩笑:“运气比较好,现在轨道上没人。一会儿速度比较快,应该不会受不了吧?”

陈方的回答中却带着刺:“怎么会呢?凯长官说笑了。”

“本来想逗你玩会儿,没想到被对讲机暴露了呀。”海娜没有理会陈方对自己的隐瞒的不满:“但我说的也没错,心理学部的工作是我的一个兼职。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吧。凯娜,三级战斗指挥官,全权负责‘银狼’特种作战中队。”

“哦,那失礼了。不过,我听说我被安排的工作好像是个文职?”

也许是因为身份已经曝光,凯娜的语气也不再客气:“不然呢?一般冬眠者来到这个时代,都要通过学习来适应。能让你直接参与文职工作、跳过学习阶段已经很好了,只有适应了这个时代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见对方似乎有些恼怒,陈方的态度软了下来:“那么接下来我要干什么?”

小车在无动力的情况下沿螺旋线加速下滑,凯娜稳坐在车上回答道:“你虽然隶属于‘银狼’特种作战中队,但目前你也受战争哲学部的管理,你的所有工作任务都由心理学研究院发出,在工作上的需求也需要与她们联系。等她们认为你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后,再转交由我管理。”

陈方微微点了点头。一圈又一圈,小车带着他快速下降,让他感觉稍稍有些晕。

小车在地下车库入口停下了,虽然轨道也向里延伸,但凯娜似乎不太喜欢坐这种车,陈方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两人便默契地下了车。地下车库里的车形制与陈方冬眠前的差不多,车库的样式自然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每个车位上都铺了轨道。根据凯娜的介绍,这里所有车的底盘上都有一个接口,在地下车库等复杂区域,如果有需要,可以让一种特制的小拖车通过这个接口将车拖起,如此一来驾驶员便不必操作,也减少了出现危险的概率。

看起来凯娜更喜欢自己开车。车的内饰相当豪华,坐在副驾驶上的陈方甚至可以打游戏。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哦,对,这是仅有的几个我喜欢的游戏,不过外面买不到。”

“这几个游戏算古董吗?”

“不全是,这个时代还是有优秀的游戏制作团队的。比如第三款是去年才发售的,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买。”

“所有人都能买的游戏,不会带有暗示吧?”

“暗示?”凯娜表现出迷惑的样子:“不能这么说,只是游戏内容限制很多。”

见对方不言明,陈方也不多追问。坐在安静的车里,他向凯娜确认了一些关于车的问题,这里的车基本都是电车,而且续航里程非常长,远远超越了旧时代的油车,这似乎得益于电池与电容两项技术的突破。

凯娜将陈方带到了一个小区内的一栋单元楼前。乍看之下,这小区造得郁郁葱葱,曲径通幽,但仔细观察后便会发现,这不过是一些建筑要素杂乱无章的堆放罢了。小区的房屋倒是造得宽敞,阳光向背等也很有讲究,看起来只能住却不能行。小区里没有独栋建筑,所有单元楼或是六层楼或是高楼,在一排窗户的下边必会有一个极巨大的矮桶,有点像垃圾桶,陈方到后来才知道它的用途。

所有单元楼都能用楼梯分成左右两部分,每层每部分各是一套房子。楼梯设计的很平常,就插在左右两部分中间。但在楼梯所对应的路入口的那一面,却挂着一副半露天的折线型的轨道梯。这轨道梯代替了电梯的功用,据凯娜所说是在以人为本的原则下为了照顾住户追求安全性的心理而建造的,似乎是因为这轨道能让人感觉不论发生什么故障,她们都不会掉下去摔死。

轨道梯这个设计还有一个影响,楼梯与轨道梯在房门处对接,因此单元楼门这一设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醒来后的种种见闻,让陈方非常反感轨道梯,因此他从楼梯处的门进去爬到了五楼。根据凯娜提供的信息,他被分配的住处是这栋单元楼的501房间。

门口的锁兼具指纹与虹膜识别功能,但陈方的虹膜信息未被录入,所以只需指纹便可开锁。这套房子与陈方冬眠前的家很像,都附带一个完整的六楼,有巨大的阳台和阳光房,当然面积也很大,不太适合一个人居住。

看着这套房子,陈方不禁想起了他曾经的家,心头猛的一酸。家是一个能让陈方受到触动的字眼。但他很快放下了情绪,凯娜还在楼下等他,等着将他带往今后的临时工作地点。

路上的车子一旦多起来,车速就会变得很慢,有些人开得非常胆小,有些人肆意妄为,横冲直撞。

战争哲学部的总部像一座巨大的中世界棱堡,只可惜没有了四周的斜面;又有些像是陈方醒来的那座医院的放大版,但担任电梯的圆柱体的直径变得相当巨大,因此圆柱体中心被当作花园使用。在这里陈方又见到了窗户下的巨大矮桶,不过这些桶被藏的很好。

将车开到地下车库后,凯娜没有把车停在车位里,而是问陈方:“你会开车吗?”

“会,但是没有驾照。”

“好。”凯娜将一块黑色椭圆形遥控器扔给陈方:“这是前面那辆SUV的钥匙,这辆车归你了。”说罢,她又补充了一句:“国家给所有参与工作的人补贴购车款,这是我用你的那笔钱选的。好了,记住车的牌号和位置,我带你去办手续。”

这辆车高大宽敞,白色的车身透露着大气,与一路上看到的秀气的车完全不同,倒是和凯娜的车很接近。此外,陈方注意到这辆车的车牌是白色的,上面的汉字似乎表示这里是江苏一带。陈方绕车环视两周后,再次坐上了凯娜的车。凯娜把车停到了临时停车位后,带着陈方与新领导交接。

这这个新领导是隶属于心理学部的。之前陈方在凯娜那里了解到,这心理学部是一个大杂烩,又有一些直辖市的味道,心理学部不像其他部门一样下设院所机构,而是直接管理部门内所有人员,此外,心理学部的管理范围极杂,可以说,与人有关的地方,就会有人心,与人心有关的地方,就会有心理学部。根据凯纳的描述,陈方将心理学部定义为加强版锦衣卫,不想和它扯上什么关系。

陈方的新领导,或者说临时领导,在过道里迎接两人,随后将他们带进办公室。一路上陈方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并不主动说话,给这名领导的回话也尽可能的简短。虽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还是仔细地观察了这个人:首先,她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女性;在此基础上的是她的相貌非常美丽,身材也很好,但如果和凯娜比起来就显得有些瘦弱;最后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是她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邪气,陈方觉得她很可能有些奇怪的癖好,但她看起来又非常年轻,不应该会外露出这样的邪气。在短暂的接触过后,即使没有心理学部的招牌,陈方也不会主动搭理她了。当然,这个人的名字陈方还是要了解的,她说自己名为燕,众人叫她燕儿。

三人很快办好了手续,陈方在燕儿的领导下工作三个月后,自行选择回到凯娜序列或参与其他领域工作。不知是不是因为凯娜在场,燕儿的言行举止比凯娜文雅许多,但她身上透露出来的那股邪气却并没有因此而消散,反而更让陈方敬而远之。

穿着紫色紧身长裙的燕儿将陈方带到他的办公室后,凯娜便完成交接离开了。分给陈方的办公室虽然有能接受到自然光源的窗,但这窗做的特别小,位置也不好,比没有窗还让人不舒服,不过也许这就是设计的目的。

房间里的办公用具包括一张上了漆的三合板办公桌,一台电脑,一张简陋的带着软垫的木椅子和侧墙边上的一张长沙发。办公桌上有笔和空白的纸,还有一台压着号码簿的有线电话。工作任务则在开机后通知,陈方看了看,这些工作都非常琐碎简单,量很小,根本花不了多少精力。如果一直这样的话,陈方推测,很可能工作不是目的,电脑才是,心理学部需要的并不是陈方的工作成果,而是让像陈方这样的人能够坐在电脑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们构筑出来的世界,然后被这个世界影响。但如果意识到了这一行为,就可以有效地加以抵御。

在电脑上熟悉了大概的系统和权限后,陈方用电话联系了燕儿,向她申请阅览大图书馆的权限,理由是为了熟悉历史,研究最适合南国的军事建设路线。这个在电话簿上的名字真的只有一个燕字的女人在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以及没大事就多用电脑少打电话的要求后挂断了电话。几分钟后陈方的账户获得了访问大图书馆中所有低于极密的文件的权限——在南国,极密是仅次于绝密的保密等级,在其等在其下的分别是机密、保密与非公开。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陈方发现这个国家对于内部保密和监控的意识非常浅薄,其原因可以归于傲慢——既然整个社会都已经被改造完成,那么偶尔掺入的几粒沙子也会被很快消化,何必在这上面耗费精力呢?

陈方很安稳地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天,但还是有许多地方彰显着他与其他人的不同。外表就不必多说了,陈方穿的衣服是他在仓库里千挑万选得到的,但还是有不少偏向女性和社交的设计,穿起来很不舒服,不过不管怎么样,也只是在旧时代的标准里略有些中性化罢了,路上的行人却都是女性,有丑的矮的胖的,但却没有一个像男人的;仪态上的区别稍微好些,不那么明显,不仅是因为外表上的差异已经足够显眼,更是因为很多原生女性的仪态不像后天女性那么“标准”,而是和陈方有许多相似之处,仿佛让陈方找到了同类;也有区别明显的,比如空调,陈方是少有的不开空调的人,这不只是他觉得空调不健康,而是刺橄榄病毒很可能会通过这种大型建筑内的中央空调传播,陈方不敢冒这个险。

有一样需要单独说一说的区别——植物。陈方喜欢美景,尤其是与自然相像的美景,所以他很快就去买了一些绿萝和吊兰布置他的住所和办公室。但这里售卖的所有植物的盆都是用软塑料做的,很不耐用,陈方花了不少功夫才将几个装医疗废品的铁盒子改造成花盆(根据陈方获得这些盒子时的观察,这些盒子应该是用来盛放在手术中切除下来的器官的)。不久之后,他明白了软塑料花盆流行的原因:这里的人鲜有打理花卉的能力,也不将花草作为生命看待,她们一时兴起,看到了美丽的植物,就将它买下来,按自己想象的方式摆好,然后就不闻不问。某些生命力强的植物可以多存活一会儿,但大多数很快就凋零。不再美丽或遇见了新欢之后,植物的主人便会将它们丢下窗户,这也是窗户下的巨大矮桶的存在意义。软塑料花盆是最便宜劣质的,但它们的寿命长于由它们承载的植物的寿命,也长于它们的主人的好奇心的寿命。

不过有一点很可惜的是,陈方的生活并不能一直那么安稳。第一周过去后,第一位访客出现了。

这个社会虽然继承了双休制度,但颇有些胡弗经济的味道,双休是为了在周末创造出工作岗位,所以虽然人员的熟练度导致工作日和周末的工作效率不同,但所有机构在事实上都是连轴转的。但是像陈方这样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他的工作内容是工作,所以他没有周末。但也不是不能休息,因为接触社会也是改造一个人的重要途径。每个月,陈方都有两天的自由假期,只要通过申请,他可以在任何一天使用这些休假。没有用掉的休假可以累计到下个月,因为他只在这里待三个月,所以细节也就不必计较了。

不过陈方还没有用过休息的权力,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的工作就已经很像休息了,另一方面则是他阅览大图书馆的进度推进缓慢,他相信自己能从收获中找到被隐瞒的历史的蛛丝马迹,但拼出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却屡屡不见踪迹。于是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礼拜后,他还是持续着住所和工作场所的两点一线。这个周五自然没有例外,只不过多了一名角色。

周五下班后,陈方还是正常地回家的。烧了水,做了饭,洗了碗之后,夜幕已然降临。当然独自生活的陈方可以选择些更简单省力的方式,但他完全不相信这里的餐厅和速食品,因此每顿饭他都坚持自己制作。做完了这些家务,刚准备就着最后的残阳调养生息、锻炼身体时,陈方听到了敲门声。陈方应了一声,戴了口罩,穿了件皮外套,又准备好应对突袭后,不紧不慢的开了门。先前他通过猫眼看到了门前的女子,但把门打开后,眼前之人的气质变得完全不同。也许是因为只能看到上半身,也许是猫眼中的世界有一些畸变,那个在猫眼中的大方活泼的女大学生在开了门之后立即变成一个抚媚的年轻女子,但这种妩媚还不成熟,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门口的女子穿着一套靛蓝色连体衣,一条长长的拉链从颈部延伸到胯部,这大胆而朴素的衣着让陈方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否是先天的女性。正当陈方上下打量她时,她先开口了,声音略有些低,但也别有一番韵味:“你好,陈方,我是徐薇。详细的能进来聊吗?”

看着她那挂着过于成熟笑容的稚嫩的脸,陈方同意了她的请求。在刻意保持距离的陈方的严密监视下,名为徐薇的女性坐到了客厅一侧的小沙发上,陈方则坐到了对侧的小沙发上,中间的大沙发被默契地空了出来。

陈方向对方询问来意,徐薇却问陈方能否打开空调。这里的空调并不是中央空调,不会传播病毒,陈方前段时间也清洗过,于是他答应了这个请求。

27℃。在三伏的末尾,徐薇选择了一个微妙的温度。接着,她将一楼的所有门窗锁上,又将所有窗帘合上。她的动作不快,在楼梯边关上了最后一扇窗时,屋子里已经彻底凉下来了。

“楼上的就不必关了。”陈方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对方却没有回答,而是用在玄关处换上的拖鞋擦了擦地板:“打扫的真干净啊。”见陈方只是继续审视着她,她又说道:“本来还想换个地方,不过这么干净的话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说罢,她将身前那条长长的拉链完全拉开,整个人从连体衣服里钻了出来,就仿佛脖子以下蜕了一层皮一样。她洁白光滑的肌肤一下子裸露在空气中,身上只剩下白色蕾丝胸罩和白色蕾丝内裤。他微微甩头,右手理了理过肩的长发,左手妖娆地捂在心口,慢慢地向陈方走去。

如此怪异的展开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但对陈方来说这也不失是一件好事。首先自然是他暂时不用担心被藏起来的利刃袭击了——虽然这个国家的政府没什么动机杀死他,但也难免有民间人士由于各种原因想来找他的麻烦。此外还有更明显的好处,就是可以仔细而直接地观察许巍的身体。

异常纤细的腿部、不算特别紧致的腹部、微微发育的胸部、线条分明的锁骨,以及一片平坦的胯部和纤细但清晰的肌肉,由此陈方断定,眼前这个人这并不是先天的女性。

但这也很奇怪,不是通过言谈举止而是通过身体特征来判断,说明在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可能没有过去很久,她向女性化发展所模仿学习的对象可能正常的女性,但更可能是过去的女性。陈方不禁揣测:这是在不长的时间里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内在,还是历史上存在过全体男性向正常女性看齐,又能够使用冬眠仓的年代?

想了想,陈方觉得这样的揣测得不出结果,于是他指了指徐薇刚才坐过的沙发,让她解释身份和来意。

徐薇在小沙发上坐下,却又向一旁侧躺,妖娆地把手搭在大沙发上,用手枕着头。陈方没有理会他的动作,而是若有若无的催促了一句:“现在的技术真好,改造的真彻底,我居然没认出来。”

对方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但神情正式了许多:“说来话长啊,让我想想……哦,对了,说起来我们还是老乡呢。”

“嗯?”

“时间上的老乡。”对方解释道,脸上的神情不再那么正式,融入了些别的情绪:“我和你一样,都在20年代中进入冬眠。我们这批人有许多都被用来打仗了,因为干净、好用。能活到现在的不多。再加上,七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没有冬眠的人也都走了。有和我们相同的阅历的人很少了。”

“是啊,是个问题。研究历史的人太多,懂得历史的人太少。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醒来时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的高中同学,她看起来比你多活了一两年,被改造得似乎没有你那么彻底。”

“是吗?我不知道有这个人。改造,改造,这个词多难听啊,但用来形容我们是再好不过。”说着,徐薇挺起身子,大大咧咧地坐了起来,贫瘠的胸部微微挺起:“但究竟是换了一个人,还是像我一样身上装了两个人,就不得而知了。也最好不要知道,万一答案不尽人意,也是徒增悲伤。”

陈方感觉徐薇要进入正题了,于是耐心地等着她的下一句话,没想到她却如梦初醒般的一拍脑袋,说道:“对,其实冬眠前我们也算有联系。许尤,那个从美国转来的高中生,是我在游泳馆里的朋友,他和我提起过你。”

“刺橄榄之前的寒假转来的?”陈方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没想到眼前之人能与那个夜晚的操场上仅有一面之缘的转校生联系起来。

“是的,应该就是他。他说你看起来忧心忡忡,似乎在烦恼什么大事,便想过来帮你排解一下情绪,结果连你在想什么都没有打听到,只在后来知道了你的名字。”

“当然想的是刺橄榄的事了,那会儿还没想到要冬眠这么久呢。那你知道这许尤后来怎么样了吗?”

“一开始在网上找,没找到。后来想碰碰运气,去他家找,结果他家还在,翻了一会儿,翻到些病历单和录取通知书,大概他考了大学的医学专业后,因为刺橄榄切除了睾丸,但是刚切完不久就因为一场流感和真菌感染而死。他那时也算是个有钱人,结果竟然死在这种东西上。”

惋惜之情在房间内化作沉默。空调运作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时,徐薇打破了沉默:“他的事情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别人的事情我了解的也不多。但这一带受到战火的影响较轻,如果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找到一些遗迹。言归正传吧,我这次来是有任务的,该给你讲的故事我还没讲。”

说着,她站起身来,弯下腰,将自己的内裤脱下扔在一旁,然后就这么站在陈方面前。两条洁白光滑的美腿笔直地傲立着,那暴露许久的美丽画出优美的线条向上延伸着。在那线条的交汇处,那禁忌的终点是一片白嫩。没有任何毛发的遮挡,却也一时不知道该将视线聚焦于何处——除了会阴处那不起眼的尿道口,胯部三角洲一片平坦。

“在保障人格尊严的情况下,你可以随意接触提问,满足这些要求是我的任务。”看着面不改色的陈方,徐薇解释道。

由于早就料到对方的身份,陈方不紧不慢地问了起来。原来徐薇是江苏人,比陈方晚两年出生,在数学方面的天赋卓越,但在疫情爆发后染上了刺橄榄。死马当活马医,他参与了冬眠,并在四年前被唤醒。醒来后他就被要求治疗,由于对变性的强烈抵触,他要求只切除睾丸,但进行手术的医生将他的阴茎阴囊一并切除,并因此“善意”的将他的尿道口排到会阴部。醒来后愤怒的徐薇发现这种行为根本不会被追责,也没有什么可以弥补的手段。一年后她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认清了现实,开始服用雌性激素。后来进行了脱毛和两次祛疤。

陈方用指腹一寸寸抚摸着手术后平滑的肉体,看着面无表情的徐薇,他不禁叹了一口气:“七十年的发展全在医学上了,无论外表还是触感,这术后的部位都与正常皮肤别无二致,浑然天成。实在是厉害。只是给你做手术的医生真狠啊,居然把你的敏感带全切了。”

“还行了,我自己本来性欲就不强,还是个处,所以影响不大。更何况这是没法改变的事情,只能适应了。古时那么多太监,不也都活得好好的吗?或者说你们那个时代的所谓ag和那些被拐骗变性的人,他们都不适合做女人,但她们最终都能适应女性的生活。这些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了,那就只能适应了,适应适应也就好了。”徐薇缓缓答道,似乎是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适应了。

好一手以退为进!听了徐薇的话,陈方在心里骂道。虽然他极度反感这里的医生,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们改造人的水平相当高,还懂得对症下药,把各种各样的人都改造地服服帖帖的,比如这个徐薇。那么今天要徐薇过来是为了什么?陈方想到这儿,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再问一个问题,会感染吗?”陈方轻轻抚摸着徐薇尿道口上端略带曲线的平滑肌肤。

“会的。但如果保持好卫生并定期用抗菌药的话,就基本不会了。”徐薇的神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陈方让徐薇穿上衣服,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交换了联系方式,告别了徐薇后,陈方坐到了沙发上。阴暗空旷的房间里,陈方陷入了沉思。阉割与变性,当这两样陈方曾经不断幻想的事物如今变得唾手可得时,他却无比珍视自己男性的身份。(当然对于这世界上所有的人,或者至少是所有拥有过男性身份的人来说,男性这个词在身份与生理构造上所定义的群体可以不完全相同。只是这个陈方在冬眠前依靠自己的梦而完全领悟的道理反而被现在的他忽视了。)

他又去思考徐薇被派来的意义,是诱惑还是威吓?想来想去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答案,陈方干脆沉沉睡去。

毕竟如果被关进精神病院,最重要的不是想办法躲避治疗,而是想办法逃离。

之后的日子照旧,不过也有些曲折。在徐薇来访后的第三天,陈方在以研究刺橄榄病毒治疗史的名义浏览大图书馆时,看到了这样一句话:“母司说治疗药消息双加不好存在非人快补充。”

这段出现于抗体药物研究报告的文字显得很突兀,被作者解释为民间的谣言。但如果只是普通谣言的话不该被专门收录,寻找其他信源,则完全找不到这则谣言。因此陈方推断这则明显借用了《1984》中“新话”体裁的谣言,是作者留下的一种暗示。破解这种暗示或许对于了解历史和现今有很大的帮助。

首先,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是:母司(南国统治机关曾用名)认为治疗药相关的一些消息非常不好,其中存在不存在的人,需要立刻进行补充修改。在《1984》中这句话的原出处是一条销毁一个人存在的命令,老大哥在一次讲话中表扬了他,但现在他被当作敌人而杀死,因此为了修正老大哥的错误,需要将他的这次存在销毁。

那么,用在这里,很明显是暗示在医疗系统中曾出现过有关刺橄榄治疗药物的消息。刺橄榄病毒对女性的影响微乎其微,半个月即可自愈,因此没有开发治疗药的必要,也没有封锁消息的必要。显然这种治疗药是针对男性的。消息又分几种,或是成功,或是失败,或者前两者的中间态,目前,针对刺橄榄病毒的非去势治疗法的研究在名义上还没有停止,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惜败每年都会出现,这种情况下,不成功的消息是没有必要封锁的。也不太可能与研究人员自身有关,这则报道是近十五年的内容,不算古老,可关于这治疗药的消息却丝毫找不到线索,如果是要借药暗示药的研究者,那也未免太曲折、太隐晦了,几乎不能让任何人体会出作者的用意。既然如此,其它的可能性都被排除后,只能认为治疗药曾有过进展,但由于某些原因被封锁了。

那就是说,至少在南国,统治者并不希望刺橄榄疫情消失。仔细想想,如果南国要依靠女性化和女权思想维系这畸形的统治,那刺橄榄病毒的存在确实是不可或缺的。这套玩法倒与《1984》中的国家利用战争控制民众的手段有几分相似。但是,这样一来,对陈方,或者说对所有男性来说,南国绝对是一个不宜久居的地方。

陈方将逃离南国的计划放在一边,继续研究那段文字。借用《1984》中的话,是借书来讽刺当下,这点是很明确的。而且这也不算醒目,因为这类可能影响统治的书籍虽然没有任何密级,可以随意搜索阅读,但得知它们的存在非常困难。在政府的刻意隐瞒下,它们沉没在海量的信息中,不为人知,以至于审查员都不认得它们了。

在如此的封锁下还能有人读过这些书并给世界留下一个真相,这令陈方感到温暖与欣慰。他暗自决定,要尽快离开南国,然后复现那出现过的刺橄榄治疗药,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他也不担心这是钓鱼内容,他已经查找了今天浏览的所有文章的作者的信息,留下这句话的王雪岩记者是一名真正的女性,履历也不突出,不像用来钓鱼的鱼钩。更何况南国的统治手段一向是雪藏加淹没,不太会干钓鱼这种有风险的事。

想了这些事后,陈方又多了几分干劲。离开南国的地图已经准备好,食物和油料也在一点点积攒。在电脑前坐了一个小时后,陈方又获得了几家弓箭生产商的旧址——虽然由于战乱有大量枪支弹药流落民间,不过陈方不想太依赖这些保养状况堪忧的武器,不能没有,但尽量不要用。

一个礼拜过去,接着又一个礼拜过去。夏的火热渐渐褪去,但短袖还是绝对的主导。陈方花了点时间写了一个处理那些琐碎工作的程序,然后将节省出来的时间都用于开车外出,理由是考察现代战争的战场。三次大范围踩点后,陈方大致熟悉了通往边境的道路,也借此收集到了不少油料——油是从油箱里抽出来的,开车越多,加油越多,才能抽更多。似乎是因为由凯娜采购,陈方的车是混动的,虽然电池完全能够支撑穿越边境的消耗,但汽油本身也是一种武器,能获得的话还是要多准备些。

不过这样的生活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周四,第一位访客到来半个月后,第二位访客来了。

同样是夜,这次陈方刚准备洗澡睡觉。明天他打算进行下一轮踩点,需要备足精力。然而,就在他准备充分后踏进浴室的那一刻,敲门声响了起来。

像上次一样戴好口罩,备好武器后,陈方在猫眼里看到了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女孩。陈方轻轻地开了门,那小女孩就一下子钻了进来,笑盈盈地坐在了正中的大沙发上。她白皙的双手撑在沙发上,顺势典雅地将白纱连衣裙的下摆收拢起来,水灵灵的眼睛在她那尚带一丝稚气的俏脸上闪动:“大哥哥——”亲昵地呼唤陈方的同时,她不着痕迹地观察了陈方的表情,然后继续道:“你是不是还没洗澡?”

这小孩看着比陈方年幼一两岁,陈方的心理年龄又大于同龄人,便没有深究女孩的称呼。陈方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女孩后,认为她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女性。

在这里呆了一个月,陈方已经找到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判别对方原始性别的方式——以骨骼为主,体态相貌举止精神面貌为辅。接触到越来越多的人后,陈方发现那些由内而外的气质是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一个人就算再不愿意当女人,也会渐渐地被生活和社会所吞没,只有在偶尔的几个时刻才会想起自己经受的痛苦,在没有人为她申冤的情况下,这些痛苦只会被一点点埋葬,绝无被世人知晓的可能。而大部分人已被洗脑成功洗脑,有些甚至将那些痛苦都当做了试炼,自然会由内而外地向女性转变。因此,体态相貌举止精神面貌这些随曾被陈方依仗,但都只能当做辅助手段。真正有效的是观察骨骼。不知道能不能这样说,但客观上由于医疗技术和心理学理论的不足,南国很“良心”地没有直接将手伸向幼童这张白纸,只在儿童教育上掺杂各种东西(虽然是海量的),而是在青春期男性这块黑板上擦擦画画,大规模使用激素与心理攻势。因此后天女性与先天女性间存在着一些普遍的区别,这种区别主要集中在肩、胯、手等部位。即使有人靠天资、手术或一些姿势改变了其中一两处特征,也无法将所有特征全部改变。因此骨骼是判断一个人是否为先天女性的最佳判据。

不管怎么看,陈方都认为眼前的女孩是一个先天的女性,但又不禁陷入了思索:上次是阉人,这次派一个女孩来干什么?他没有去想这些弯弯绕绕,而是直接开口询问。

不到十五岁的面孔上闪过了一阵思索,随后白纱裙的主人用煞为可爱的语气威胁道:“快去浴室吧,不然你想知道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告诉你!”

在被这女孩推进浴室前,陈方从她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份——她直接隶属于生物学部。

生物学部,“学院系铁三角”之一,与心理学部、制造学部齐平。这三大部门相互争斗却又暗中合作,可以干涉全国上下几乎所有事务。当然,也有所限制。南国的行政系统极为复杂,可以简单地认为是宋朝的加强版:首先是一套类似民主集中制的中央集权的行政班子,这与一般的现代政府差别不大,但在这套班子之外又设立了母司。母司是由临时政府转变而来的,虽然没有决策权,但能够“指导”政府机构运作,还拥有针对政府机构的人事任免权。虽然这些权力受到许多限制,母司还是可以压着所有机构一头。母司之外又有学院系铁三角。凡是人的行为都抛不开心理,凡是人的活动都离不开物质,铁三角由此获得了统御全国的能力。虽然铁三角的人事也受母司影响,但母司无法干预铁三角的职能,因此如果铁三角和中央联手,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制母司。简而言之,光中央机构显然还不得宋朝冗官之“精髓”,但加上相互牵制,其内部不同部门间权力交叉极大的母司和铁三角,南国的冗官已经超越了宋朝(陈方苏醒时,铁三角中有十数个部级单位和近百个院级单位可以插手此事,这便是权力交叉过大的具体体现)。(注:铁三角三大部门由无数个小部门统合而成。虽然都称为“部”,但其权力天差地别。前文提到的心理学部是铁三角之一的心理学部的下属部门,一般提到心理学部都指的是前者。铁三角的另外两个部门同理。)

虽然有着种种限制,但直属机关生物学部这个来头还是相当可怕的,如此年轻却参与其中的人必然不简单。陈方到了浴室后没有关上门,而是站在浴缸前和眼前的女孩对视。

那女孩笑盈盈地用换上了拖鞋的脚背勾上了门,然后轻盈地绕到了她从餐桌旁搬来的椅子前,故意重新打量了陈方一番后,指着陈方背后的浴缸开口道:“大哥哥为什么这么紧张?快洗澡吧。”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仿佛不知道自己就是当下这件屋子里一切异常的源头。

陈方很是无语,只得说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这样说话有什么意义?”

女孩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委屈:“不是要营造氛围嘛!你好凶啊!”

只是女孩毕竟还年轻,陈方进入浴室后又一直为了安全而以看戏般的心态审视她,她的委屈中那些靠演技弥补的成分被陈方看得一清二楚,这使得陈方稍稍改变了态度。于是没等她把话说下去,陈方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被揭穿在演戏后,女孩的演技变得更加拙劣。她做作地努了努嘴,将脸颊鼓得圆圆的,然后又自顾自地冷静下来,笑着反问道:“我是来自生物部的,你觉得呢?”

“如果要基因收集的话,随随便便就可以收集到,不必专门来找我,想必是过来给我做心理建设的吧。说吧,是预防针、杀威棒还是糖衣炮弹?”

“别着急呀,大哥哥。还是先洗澡吧,时间要晚了。”女孩依旧微笑着,只是在陈方看来,那微笑已经变质成了极度扭曲的产物。

女孩压了压裙子,坐在搬来的椅子上,继续说道:“泡澡吧,这样的天泡个热水澡很舒服的。快,打开水龙头放水,然后把衣服都脱了。”

“不用你指挥。”面对女孩的行为,陈方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照做了。他平时一直习惯淋浴,从没在这里泡过澡,但因为他常常清理住处,所以浴缸并不脏,冲一冲就非常干净。水温逐渐变热的同时,浴缸也被冲洗得光洁如初。陈方将塞子塞上,让温水慢慢积起来,然后开始脱去身上的衣物,在只剩一条内裤时停了下来。

“继续啊。”穿着白色长纱的女孩似乎有些无聊,她翘着严丝合缝的二郎腿,一只手托着头,撑在较高的那条腿的膝盖上。

“这里的风气有这么开放吗?”或许是因为这次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陈方罕见地在来到这个时代后显露出了羞耻心。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开不开放因人而异。”对方的回答倒是与陈方这段时间的认识相吻合。南国的风气并不按照地域、阶级、原生性别等因素划分,而是单纯的因人而异,没什么普遍性。这其中的深层原因陈方尚未得知。

接着是一阵沉默。两人一个挂着微笑一个面无表情,在沉默中对峙了好一会儿。在浴缸里的水位达到上限后,还是陈方先支撑不住,斜背对着女孩脱掉了内裤,然后小心翼翼地爬进了浴缸。

浴缸很大,也很干净,因此陈方躺下后得以轻松地将双臂舒展开来。久违地浸泡在温水中(冬眠舱极冷),陈方轻轻闭上了眼睛,享受起这一刻的惬意。当然,他并没有忘记边上坐着的女孩,但一来如果要伤害自己的话,对方不会选择这么不稳妥的方式,二来她如果靠近势必会发出声音,因此闭上眼睛并不会增加多少风险。

然而,很快陈方就听到了一旁发出的响动。他转头看过去,却发现女孩已经脱光了衣服向他走来。白纱裙被挂在浴巾旁的空挂钩上,除此以外再没看到别的衣物。

……。陈方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此时的感受。

但他又细细观察了女孩一番。她的皮肤如白纱般美丽,手臂与身体的肤色差异极小。她颈部的肌肉与突出的锁骨让人联想起白色的天鹅,不大却十分挺拔的胸部宛如被天鹅搅动出水的气泡,那粉嫩的乳头和乳晕则是朝阳打下的柔光。她的小腹和小腿都展现出青春的年轻姿态:没有一丝赘肉,也没有大块明显的肌肉线条,有的只是恰到好处极具美感的纤细。胯部略宽而不显丰腴,三角洲区域的皮肤白嫩光滑,如一线天,很是可爱。

女孩没有在陈方眼中看到情欲,总觉得被当作了敌人或艺术品,一时有些恼怒,用手撑这浴缸边缘翻了进去,蹲坐在陈方脚上。

“太凉了。”还没等陈方做出反应,女孩就不满地发表了评论。接着,她将身边的一个排水孔打开,又拿开水龙头放出温度更高的热水,然后蹲坐到了陈方的膝盖处以免被热水烫到。排水孔和水龙头按照标准要求生产,同时打开时水位不会变化。

与此同时,为了躲避热水,陈方不得不将腿折叠起来。刚好前进到他膝盖处的女孩顺势翻身,躺倒了他身边,将他挤到了浴缸左边。随后,女孩也学着陈方闭目养神起来,还把一只手搭在了陈方肩上。

陈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有睁开眼睛的意思,又觉得水温越来越热——原来的水温对陈方来说就已是温热,经过持续的换水,现在的温度快要让他感到不舒服了。于是他稍稍坐正,微微远离了右边的温软触感,然后开口道:“我是没见过你这么开放的……不怕我伤害你吗?算了,现在该说了吧,你到底要干什么?”

女孩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然后猛地翻身,半骑半趴地压在陈方身上。很快,女孩看了看陈方羞涩的面孔,笑着说道:“终于开始了,刚才都有点怀疑你的功能了~”

柔软的触感、温热的水流、娇美的肉体、大胆的动作……这些东西无法忽视地一股脑地压上,让陈方终于产生了被刻意压制的生理反应。

女孩低下头,透过胸部的缝隙看了看陈方的阴茎,饶有兴致地评价道:“不算特别大,但形状很完美呢,就是不考虑原生态和载体,也算是上品了。”说罢,她骑到陈方的小腹上以避开陈方的阴茎,然后关上了水龙头。被打开的排水孔随之自动关闭。

此时的浴室早已是雾气腾腾,陈方的脸上被蒸出了许多汗珠,有些尴尬地躲避着女孩居高临下的视线。见他这样,女孩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咯咯笑了起来。然而,她很快在陈方的脸上看到了来不及掩饰的惊惧,她的心情又一下子黯淡下去,也没兴趣继续骑在陈方身上,而是用缓慢的动作回到了水中。

刚才发生的事其实很简单:陈方虽然确实有些害羞,但他也趁着这个机会扫视观察女孩的身体。结果,他发现了因女孩打开双腿骑坐而暴露出来的一线天中的秘密——扩张的痕迹和一些微不可见的伤痕。女孩没有做过激光脱毛,但她为了手术方便而养成了剃阴毛的习惯。然而,这一习惯却成了陈方发现她的秘密助力——但凡有一点阴毛阻挡,陈方都不会看见那些痕迹。作为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女孩,在下体处发现了扩张的痕迹和伤痕,有刮阴毛的习惯,又生活在这个时代,那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至于陈方眼中的惊惧,那是在他发现了这一点后,对南国试图侵蚀孩子的行为和已做出的成果感到的惊惧。(虽然陈方已不在心理层面把女孩当做未成年人,但在生理上,陈方还是称其为孩子。

闷热的浴室沉寂下来,水和蒸汽逐渐凝固。又是陈方率先开口,不同的是这次他掌握了主动权:“你也是来现身说法的?隶属于生物学部的原因是这个?”

“嗯。”女孩的声音稍微低沉了一点,可还是那么悦耳动听。似乎是发现了这一点,她的身体颤动了一下,然后深深地沉了下去;她的脸几乎要没入水中,仿佛一点小小的波动都会让水灌进她的口鼻;她的眼睛则看着高处的固定式莲蓬头,一动不动。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回答没有了先前的轻松,只剩下望不到头的疲惫:“是的,我四岁的时候被列入生物学部,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她们在我身上的改造从六岁开始,应该再过几个月结束,正好九年嘛。我是她们的产品里成熟度最高的,所以被派出来,没想到还是不完善啊……没错,我是来现身说法的。之前的徐薇级别不够,还太年轻,所以有剧本,好像还干得不错。我级别高,没有剧本,结果还没正式开始就被发现了。呵呵。噢,还有,我身上没有窃听器,可以放心聊。”

这段话的信息量不小,陈方看着墙上的水龙头,顿了一会儿才回话:“生理上的问题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能靠时间。倒不如说能做到贴近观察才被发现已经很好了。哼,这么说我还得庆幸你差了这几个月,不然我可能真的看不出来了。”接着,他又说道:“徐薇,按照你的说法她演的不错……亏我当时还真替她难过,原来都是假的。那她为什么没做变性?”

“我想想。”女孩花了点时间回忆,她和徐薇的交集似乎不多。不过这也正常,两人的地位身份完全不同,不过是在这次任务中有些交集罢了。“徐薇是主动拒绝变性的,似乎是由于一种奇怪的性癖,她希望下身能够完全平坦,一点凹或凸都不想有。听说她一开始甚至想把尿道口改到肛门处,医生告诉她感染问题无法解决后才作罢。她的手术也挺有名的,做了很久。先切睾丸,然后处理阴囊皮肤,把那些皮肤转化为像这样的皮肤。”说着,她用手捏了捏陈方阴茎周围的皮肤,接着说道:“伤口养好后,再对阴茎动刀。把包皮和海绵体什么都切了,系带和龟头留下,然后从内部把龟头打薄摊开,连同系带一起移植到阴囊皮下。似乎处理好了以后龟头和系带的神经会和原阴囊的皮肤结合到一起,可以通过摩擦获得快感。”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用指甲轻轻划着陈方身上的对应部位,弄得陈方刚软下去的阴茎再次硬了起来。“原来讨论这种话题会兴奋啊。嘿嘿,有趣吗?”换上了疲惫和挑逗并存的语气,女孩用上了一种特殊的手法,配合着热水,给陈方带来了极强的刺激。

“技术不错,用来植皮会很好。不过用在这种地方就太变态了。”回答完女孩的问题,陈方白了她一眼:“你在期望怎样的回答?正常人被这么搞都会勃起,和心理无关。你也当过男人,这你应该知道吧。”

“我说过了,我身上没有窃听器。我只想看看你和其他人是否不同罢了。我看过很多案例,好多所谓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能给出明确的否定,果然变性后一个比一个妖,实在是……低级。”似乎和受到的教育有关,女孩一开始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骂人。被陈方轻声嘲笑后,她掐了掐陈方的睾丸,然后继续说道:“至于男性生理上的事情,我了解很多,不过终究没什么亲身体会。”

听着女孩归于平静的话语,陈方委婉地问起她的过往。女孩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只知道她们有了孩子后不久,她的父亲——一个因家庭背景而保住了男性生殖器的年轻人——卷入了母司与铁三角的权力斗争,并很快患上了刺橄榄。父亲被执行变性手术后开始装疯卖傻,母亲以照料她为由将刚刚七个月的孩子交给福利机构,并很快由后来的养父母领养,随后两人销声匿迹。这些信息源自于养父母做爱(应该能这么称呼吧)时的录像,两人习惯将做爱过程录下来,关于女孩亲生父母的消息就这样在事前事后的只言片语中被记录下来。

女孩的养父母都是后天女性。因此会选择领养孩子。与女孩接触更多的一方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另一人则是被从冬眠舱拖出来的黄金时代的高中生。领养女孩时两人已结婚两年,都大约二十岁。对于女孩,两人单纯而难得的采用了普通的教育方式,这使得她在幼年时对世界有了更为全面的认识。然而,女孩四岁时,养父母在使用双头振动棒时因漏电双双身亡。事发当天,女孩被福利机构接管,几天后在生物学部的挑选中因相貌出众、无亲无故被选中。随后就是漫长的女性化改造。认知改造之外,六岁时通过类皮下结扎的方式使女孩的睾丸逐渐坏死,十岁进行阴道成型,此后微调不断,十一岁正式大剂量介入激素。得益于此,期间未针对相貌和骨骼进行手术。

女孩的养父母对女孩的影响非常大。这种影响不仅来自于幼年时的言传身教,还来自于那些录像。两人在录像中涉及了大量关于对女孩的教育的规划以及对过去和未来的探讨。女孩被接管后,不少养父母的遗物被检查后处理,只有那些录像和一些没有额外价值的物品被保留下来。在养父母的影响下,女孩逐渐形成了一张完美契合女性化改造要求的面具,而将真正的自我深深埋藏。这么做的理由和基础是她对女性化的方案,以及因手术带来的长期肉体痛苦而磨砺出的坚强而叛逆的意志。女孩花了很长时间才开始组建这张面具,又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其搭建完善。幸运的是,由于女孩是第一批试验者,因此研究人员并没有发现种种异常的根源。

由于徐薇的教训,陈方在对话时悄悄加入了许多审讯用的语言技巧,借此基本肯定了女孩话语的真实性。

“……。你养父母大概是很厉害的人吧。”短暂的沉默后,陈方总结并结束了这段对话。女孩用眼神赞同了陈方的话,身体却不经意间微微颤抖着。

陈方见状,将水龙头和排水孔打开,好让浴缸里的水暖和些,然后无视了女孩的异动,轻轻地躺回水中。

蒸汽再次充满了浴室。陈方关掉水龙头,看着已表现得无比平静的女孩问道:“规定的项目算是结束了吗?”

女孩又活泼起来:“大部分都勉强算吧,不过还有一项,今天的扩张要由你来进行。”

“可以拒绝吗”

“不行。会有检测的,不过不需要遗留生物质信息。对了,不准用假货,这是我自己的要求,一来是为了回忆,二来,再怎么说那些假货我都受够了。”

陈方的表情变了又变,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同意二字。

浴缸里的水正温热,正好充作润滑剂,也别有一番情趣。在这件事上,陈方是完全的新手,因此他选择了最保守的方法。他用指腹和指甲撩拨挑动女孩小小的阴蒂,并不时施加以揉捏,竟很快地让她的阴蒂到达了高潮。这一过程中,女孩一直没有发出声音,但陈方能看出她一直在强忍着发声的欲望。因此,在对阴蒂的抚摸结束后,陈方并没有选择直接进入,而是向女孩询问应该如何进入。

女孩面色潮红,咬着牙喘了几口气后回答道:“都到这一步了,还装绅士吗?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说完,女孩恢复了一些神志,看到陈方的脸上有怀疑之色,她补充道:“觉得我的反应太大了吗?这是从美国传来的技术,可以用特殊的药物和手术方式大幅提升神经敏感度,以至于能完全超越原来的性能。这项技术基本上被全面普及了,大概是要用性快感来绑架那些不愿变性的人吧。”

听了清醒过来了的女孩的主动解释,陈方一时不想让她回到那种神志不清的被本能劫持的状态当中。然而,女孩却面无表情地催促他继续,鉴于此,他也只好继续了。

虽然女孩还不到15岁,但长期的扩张让陈方毫不费力的进入了。插入阴道和手淫的体验是完全不同的,前者在各方面上完胜后者。但陈方毕竟是男性,阴茎能带给他的性快感再强也不过如此。看着胯下那美丽年轻的女孩,陈方总是能想起来,她的内在本质还是一个男孩,她只是无法改变自己已经是一个女孩的事实罢了。此外陈方虽然对她的过去有了有了不浅的了解,但并没有建立起足以称之为爱情的情感链接。与这样的一个人性交,让她在过于强烈的快感中丧失了理性,陈方的心理生出了强烈的亵渎感与负罪感。因此他选择速战速决,在找到女孩阴道边的前列腺后,他快速而反复地冲击这一区域,很快让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女孩进入了高潮,也不再能保持沉默。在极短暂的停歇后还有再一次发起冲击,如此循环往复数次,女孩的身体终于完全发软,陈方顺势将积蓄已久的精液排到了浴缸中。

稍事休息后,陈方正准备换水,却在起身时被女孩抱住了手臂。女孩潮红的脸上显露出不满:“我……好歹……也是……女的,我也……很漂亮啊!你为什么这样敷衍我?”

看着恢复了思考能力的女孩,陈方想不出什么搪塞的理由,于是选择实话实说:“我认为性交的前提是深厚的感情基础,而我们俩之间并没有这样的感情。更何况,我觉得与你性交是在侮辱你的意志,投入的感情越多,这侮辱就越强。”

女孩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陈方,随后苦笑道:“感谢你的好意。但对现在的我而言,扩张是维护阴道的必不可少的过程,这份生理上的快感也是真实而基本无害的。除此之外,我所表现的、我所感受到的、以及我应该感受到的所有快乐的情绪,全部都是伪装出来的。只有性快感,我可以放纵的真实的表现出来。如果将这唯一的乐趣都定义为自己侮辱自己所得的话,那我恐怕不能正常地活着呢。所以呀,把这当成一次请求吧,我请求你——我能遇见的唯一一个正常的男人——让我好好享受这份乐趣吧。”

陈方看着女孩的眼睛,逐渐理解了这份痛苦与无奈,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算是答应了。

十六七岁的陈方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两人当即再战。开始前陈方想让女孩占据上位,但女孩以那样与平时自慰无异拒绝了。

女孩的阴蒂保留了还是龟头时的一部分特性,比如不能连续高潮。但这也不一定是一个缺点,陈方利用这一点给女孩带来了舒缓而持续的刺激,当然,鉴于女孩之前接受的治疗,这一点刺激的冲击力其实不小。

等时候差不多了,陈方便挺枪直入。但在进入之后,陈方耍了个欲擒故纵的把戏。他缓慢而有节奏的冲击女孩前列腺以外的区域,包皮内壁制成的阴道壁有不错的敏感性,虽能让女孩体会到不少快感,却总不如刚才那般强烈。接着,他一点一点的将冲击区域推向阴道下部,前列腺的所在地,让女孩的意志被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吞没。在这样持续而不可阻挡的攻势下,女孩达到了一次又一次高潮。

恢复过来后,女孩没有再表达什么不满。陈方将浴池里充斥着各种液体的水排掉,然后用花洒重新洗了个澡,女孩也照做了一遍。期间,陈方问及高瑶的消息,女孩说不知道,但如果大家都没有听说过的话,那就说明她和这里的其他人无异。

穿上衣服,女孩表示要休息一会儿再走,于是陈方泡了几杯茶。不过,与其说是泡,不如说是冲,这里的茶全都是些粉末状的东西,味道很重。

女孩却对此很是适应,似乎还觉得这些茶淡了。喝了几口,在女孩的询问下,陈方解释起了七十年前的茶。极粗略地讲完茶,陈方又问起他家人的消息。但女孩的回答依旧是不知道。

女孩和陈方聊起历史,又说道:“我之前看到有人说,世事以六十年为期流转。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陈方听闻正要准备回答,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沉默良久,然后说道:“六十年是天干地支纪年法中一次循环的时间,是一个人从可以作为到彻底老去的时间,也是大约三代人的时间。社会是螺旋上升的,也许六十年的时间,能够完成一个或半个小小的螺旋吧。”看着女孩不解的眼神,他又说道:“这六十年的期限,大体是经验所得。可以有所参考,但不能完全依赖相信,所以没有相关的知识的话,不必那么放在心上。只是一定要记得这样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女孩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神色流转几番,然后说道:“谢谢,我知道了。”

陈方随后问起上海市的情况,女孩将长江战线的大致状况告诉陈方,补充了许多陈方从资料库和凯娜处不易获得的信息。

说着,女孩问道:“你既然不想变性,不想感染刺橄榄,那么你要怎么做呢?”

陈方答道:“找个荒山隐居吧。只要不见人,应该就没事了。”

“很多山林都被有这种想法的人开拓了。而且,但凡要脱离社会,都必须有一定的人数。你也许很厉害,但迟早会老,到时候你要怎么办?直接等死?还是出来变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向往不被改造的人生,可我更喜欢作长远打算。”

这次沉默的是陈方,沉思许久,他站起来说道:“谢谢,我知道了。”

陈方从冰箱里拿出一只冷冻的白斩鸡并切好热好。这本身是陈方在逃脱南国的头两天的食物之一,不过现在吃了也没问题。

杯子里的茶水满了又空、空了又满,桌上的鸡骨头也越堆越高。深夜,两人完成了信息的交换,陈方送女孩离开。

夏之末的夜,在陈方关上房门前送来了一阵凉风。此时女孩已不在视野中,这阵风吹得陈方一阵恍惚。浴室中的疯狂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与女孩的谈话却变得愈发清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不仅是对女孩说的,更是对陈方自己说的。之前的陈方只知道要脱离南国,保障自己的安全,却从不知道北国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北国做什么。但就在刚才,女孩问他关于六十年的内容时,他突然想起曾经提到过的预言:2035年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但很明显,2035并没有发生什么转折,而是一头向着深渊俯冲。那么,如果明年,2095年,2035年之后的第六十年,或者说一甲子之后,会再次出现那样的转折的机会呢?那么,自己在这潜在的转折点之前苏醒,是否是一种天意呢?陈方并不相信各种迷信、玄学,但如果能用这些东西激励自己,他也不会拒绝。因此,在不经意间联想到这点后,陈方立即把扭转当前局势当作最高目标。要完成这一目标,就不能让刺橄榄继续传播。刺橄榄不是不可战胜的,要消灭或限制刺橄榄,可以研发治疗或预防药物,也可以动用隔离等手段将它困死。只是这两点在南国都做不到,那位只能隐晦地出现在报道里的药物研发者还历历在目。因此,陈方要前往北国,即使女孩告诉他北国的生活水平也不高,北国也只能用切除睾丸的方式治疗刺橄榄,他也还要去,因为那里有变化的可能与希望。陈方希望自己的一生不被无意义地花费,而是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些好的改变。

睡觉前,陈方用纸笔写了封信。信交给凯娜,内容是将凯娜和自己即将展开的一系列活动撇清关系。凯娜是一个正常人,在军事上有独特的见解,陈方不希望她被卷入。

女孩说后面似乎还会有一个人来“拜访”陈方,因此他还有些时间。但陈方不想多加变数,因此他临时决定明天就出发逃离。

第二天清晨,陈方驱车前往凯娜的办公楼,虽然她大部分时间不在这里,但送过来的东西还是可以被看到的。门禁后面有一个不小的收发室,只要是经过了自动安检的东西都可以通过轨道车送往指定地点,期间不会有任何人转手。信件这种东西在机器那里被判定为绝对安全的。

出了收发室,却看到一队穿着动力铠的治安警察封锁了办公楼的出入口。陈方很快被她们控制,理由则是——陈方可能接触过刺橄榄高危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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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thoughts on “瘟疫下的战士 第一至二章”

  1. 很好的文章,设定有趣,希望作者能继续更新。先收藏了打算慢慢看。另外英国被法国用黑人和穆斯林打败了…让人忍不住吐槽啊。

  2. 有思考,有世界观,像是一篇科幻文,在原理上逻辑充分,在文字上充满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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