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LucienMio ♥

轻燕功 第十章

轻燕功 第十章 – 蔷薇后花园

第十章 瀚海烽烟

琼林宴后十三天,五月第一个大朝会上,照旧例要由天子亲为新科进士赐给官职。

天子殿上赐官,当然也分三六九等,黄裳、徐显功、江矩等夺得殿试头榜的士子自然要登殿听封,是由天子亲授官职,其他两榜进士则只能在殿下观礼,以候吏部铨定官阶,殿试未上榜者连入宫观礼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得一个进士郎的官阶,是否选上职司全是听天由命。

经过江矩科举被压,险些不能上殿应试一事,天子深感钩党倾轧之厉,职官制度之弊,乃罢三十七阶冗官,重设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令台、省、守、监之官实典执事,六部各安其司,实际上是对整个官场进行了一次深入的整顿,改革之后冗官大幅减少,禄位更加分明,这些新晋青云之阶的士子何去何从,更是引起各方关注。

江矩若知此事是因自己而起,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而他自然也不会知晓,他将要经历的一切,将在整个青史之上掀起一场巨大而影响深远的波澜。

黄裳身为状元,文词俱佳,被御笔亲填为从八品秘书省校书郎兼太学博士,而榜眼徐显功和探花江矩,则俱是九品,徐显功为从义郎、国子太学正,江矩为忠训郎。

世人皆以为金榜难登,状元难得,谁要是成了状元,必然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不知要除多大的官衔。但其实就算是状元,进入官场也须从八九品做起,一点一点熬练年资,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还要不行差踏错,要做出政声实绩,才能最终获得晋升。

这头榜进士官职虽小,但也足可羡煞其他士子,因为他们授的皆是京官,与发往各地的选官还要经历多年铨选才能晋升相比,前进之路可谓一片坦途。

是以朝会刚散,众新科进士出得殿门,便被同学故旧所包围,邀请赴宴庆贺之声不绝于耳。

徐显功被一群江南士子簇拥而去,黄裳邀上江矩,也在一群相识包围下,来到新门巷的会仙酒楼相聚宴饮,席间士子们高声唱和,吟诗作对,真个是意气飞扬、顾盼雄飞。

酒至酣处,黄裳发觉江矩似有些忽忽不乐,还以为他是对除授的官职不满意,因为他和徐显功授的都是实官,只有江矩的官阶是有阶无实,止有禄位而无相应差遣,他心有芥蒂也是难免。

黄裳将他拉到席旁劝道:“江兄,天子授你这忠训郎,必然有他的考虑,你切不可因此而心生懈怠。你才学不在我之下,此后我们同朝为官,相互照拂,前路还长着呢!”

江矩摇头微笑,心中苦闷不知像谁说起。

他根本不是因为官职之事而忧闷惆怅,他心中郁结之事,乃是小七和无双的不告而别。

但是新科探花郎为一个江湖女子的离去而黯然神伤这种事,他向谁也无法说起。

他只得强颜欢笑,对黄裳敷衍几句,便又回到席间痛饮酒水,一直醉到不省人事。


再过几日,吏部的札子下来,给江矩定个附车录事的职司,也是一个有名无权的内朝官职,主要工作便是登记天子出行时随行车马的使用和出入。

江矩也不介怀,每日便去有司点卯,认真完成分内职责,闲暇时便读读书,暮鼓休班之后,也不与同僚冶游,径自便归返家,只是有时会邀上黄裳同去饮酒散闷,聊些朝野闲事。

黄裳官品比江矩高了两阶,又身在秘书,接触许多皇家库藏,归档天子所下旨意并省、部所行词头、扎子,所负责的职司自然比江矩管理车驾要重要许多,但他是性情中人,丝毫不在意两人地位差距,仍是把江矩引为知己,只要有暇,便会应邀来与江矩相会饮乐。

这一日两人相约在浚仪桥大街的遇仙楼饮酒,从酒楼二层的轩阁向外望去,能一直看到北面的都亭驿,那里原是西夏国使臣的馆舍,如今随着两国交兵,那馆舍之内也早已人去楼空。

想起两国起兵之事,自己也有一份功劳,江矩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叹道:“夏国蛮夷,屡犯边境,今次算是踢到铁板了!只盼咱们大宋王师北上,这次将他们彻底打的服了,也给边境百姓换得数十年安定。”

黄裳却比他更为激进,不由得长笑道:“打得服了算什么本事?依我看来,就该趁此良机将蛮夏一举族灭,才可换得江山万世太平!”

江矩也是年轻人,被这黄裳豪言一激,不由得也连连颔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能一举奏不世之功,那自然最好不过。”

两人正在高谈阔论,忽然听得旁边传来一声冷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夏国人便不是人了么?国家攻伐非要扯上大义名分,依咱们看来,是太也虚伪!”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是邻桌两名女子,听到黄、江两人高谈阔论,其中一人便忍不住出言嘲讽。

两名女子一长一幼,不着汉服,而是身穿点璎坠珞、形制奇特的披肩白衣,用兜帽罩住头发和半边脸孔,但仍能看出两人形貌昳丽,碧眼如翠,深目高鼻,面容不似中土人士。

出言女孩是年幼的那个,虽然汉话说的不错,嗓音也很柔媚,但仍能听出一些古怪腔调。

难道这二人是西夏人?

江矩刚想辩驳,冷不防黄裳从桌底抓住他的手,向他微微摇头。

江矩立刻意会,再不与她们竞争,而是站起来会钞离去。

那年幼女子见二人退避,不由得冷笑一声:“这两个书生太也懦弱无能,讲起家国大事高谈阔论,当面却不敢辩白一句半句。”

另一名年长一些的女子却皱眉道:“妹妹悄言!方才两人看似都是读书的官人,但其中一人应是身具武艺。咱们此行中原,所为者只有阴阳洪炉和圣火之令,莫要多生事端。”

那年幼少女娇笑一声:“姐姐也忒谨慎,咱们一路东来,还没逢见敌手,却怕这两个书生什么!”

年长女子肃容道:“妹妹切不可如此说话!方才那个有武艺的,连我都看不清深浅,你又如何敢将他小觑?咱们圣教方兴未艾,正需要小心谨慎,才可成就大事,汝要切记了!”

年幼女子听到姐姐说得郑重,方才低头道:“阿布知道了……”

且不说这二女如何,且看那黄裳并江矩走出酒楼,江矩这才开言问道:“黄兄刚才不让我说话,却是何意?”

黄裳神色凝重道:“那两个女子不是寻常之人,应该是有武艺在身,不可与她们多生争执。”

江矩心中一动:“难道她们是江湖中人?”

黄裳摇头道:“她们应该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我猜她们可能是摩尼教徒,一旦与她们牵扯不清,恐怕会有不少麻烦。”

摩尼教徒?

江矩当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教会。

因为城中的大光明寺就是摩尼教徒聚会的礼拜堂,他作为汴京人士当然曾经去过那里,游览过那充满异域风情的尖顶塔庙。

但他只知道摩尼教从西域传入,崇尚火焰,宣扬教内皆是兄弟姐妹,人人平等,其他的就一概不知。

“这两人可能是来自西域摩尼教本教,听说本教教众喜穿白衣,不食荤腥,刚才我看两人的穿着、饮食一如传言,所以才多了些警惕,不让你跟她们轻起冲突。”

原来一瞬之间,黄裳竟然注意到这么多细节,让江矩大为敬佩。

同时他又感觉怅然若失。

因为听到黄裳说起摩尼教徒茹素的习惯,他忽然想起无双和小七好像也从来不食荤腥。

她们肯定不是摩尼教徒,但江矩忽然发觉,自己连她们是何门何派都不知道,似乎关于她们的一切都是谜团。

小七……你究竟去了哪里呀……

黄裳并没有意识到江矩情绪忽然低落,犹在自言自语:“这些摩尼教徒在汴京传教,不知行得什么隐秘,早晚是个祸患,如有机会,该让有司把他们全部驱赶出去才是。”


其实无双和小七二人并未离开汴京地界。

那日不告而别之后,姐妹二人只是悄悄搬出京城,在城南门外的一个小小市镇赁屋安顿下来。

之所以没有立刻离开此地,全是因为还有一事未了。

而这未竟之事,也全是为了小七。

如今小七年岁日长,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胚子,但她并不是天然的女子,体内阴气全是靠着服用药物维持,一旦断药,体内阴气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仅身体会快速虚弱,连数年苦练的功力也会节节衰退。

无双精通医理,把小七服用的方子几经改良,终于配出一份既能滋阴补气,又可固本培元,滋养身体的药料,唯一的缺点就是使用的药材太过珍贵,比如鸡爪参、天花散、仙灵粉、补骨脂等物,不仅是贵比黄金,而且存货极少,除了在物阜民丰的汴京,别处根本无法购齐。

即便是在汴京,无双走遍城中药铺,花掉身上大半银钱,买光所有存货,也仅仅买到够小七服用半年药物的分量,有些珍稀药材需要等待秋后方才能再有出产,这也是无双没有立刻带着小七离开汴京的原因。

一旦离了汴京,小七用的药物都没处购买。

所以无双才与小七暂时寓居于此,并且预定了城内所有药铺那几种关键药物的进货,只待秋后药物出货,收购一空后再行离开。

两人租赁的房屋在一个小药铺旁边,屋主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婆婆,两人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小屋内对坐练功,或是在小院里练武,十天半月才出门一次采买食物日用,连小镇上的居民都很少看见她们的身影,更不虞身在汴京城中的江矩知晓她们的所在。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无双虽也没甚么恋爱经验,但毕竟年岁远长于小七,知道再任由小七和江矩发展下去,必然要出大事。

所以她才毅然决然地带着小七离开,来到这里隐姓埋名,低调度日。

小七当然知道姐姐的好意,只得忍着心中苦痛,斩断日益纠缠的情丝,乖乖跟着姐姐不告而别。

江公子……今生咱们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只恨我生得这个腌臜身子,不能给你做妻做妾,生儿育女……

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喜欢别人,惟愿天天祝祷,希望你早日忘了我,早日遇见心爱的姑娘,多子多孙……长长久久……

若是菩萨垂怜,能让我来世托生成一个真正的女子,能让我来世再遇见你……我一定……一定……

每当深夜时分,小七念及此处,总要忍不住泪落如雨,沾湿被衾。

无双看着乖巧的小七在药物效力和持续不断的轻燕功锻炼之下,身量一日长似一日,身材也越发变得前凸后翘,窈窕可人,面容则是完全褪去了最后一丝残留的男孩影子,脸部线条日渐柔和饱满,眉眼五官也渐渐透出独属于女子的媚气,混杂着那与生俱来的天真和黛眉间一抹化不开忧郁,让人见之忘俗,又不觉倾心。

如果小七是个天生的女子……一定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可是天下之事哪有如果,每当看到小七的娇颜,无双心中的悔恨便会加深一分。

事到如今,她只能硬起心肠,拆散小七和江矩这一对注定没有结果的小情人,待秋后买到足够药物,便带着小七远走高飞,永离这伤心之地。

至于以后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湖事江湖了,江湖儿女江湖老,只能盼望时间能够抚平这刻骨铭心的伤吧。


自从江矩得了官职,江府重又回复了人气,各色人等都上门来,有江侍郎多年未走动的故旧,也有江矩上蒙学时的同窗,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与江矩攀扯交情,期望能够从这中兴之家得点好处,让江矩不胜其烦。

更有知道江矩尚未婚配者,又打听得他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妹妹,便央了媒人前来说亲,从王公贵族到商贾大户都有,盼着能结下江家这门亲家。

对此江矩更是头疼不已,他心中仍在思念小七,如何容得下别的女子?任凭上门的媒婆将一个个大家闺秀夸得天花乱坠,他只是装聋作哑,只急得秦姨娘都养不住气,咬牙切齿指着江矩恨声连连。

“大公子呀,你莫要以为得了个探花郎就了不起了,你也不看看,你才是个什么芝麻绿豆的官?”

“你才入官场,根底尚浅,那些大人们是看在你年轻有才,才愿意招你为婿,那些大学士的孙女儿,王爷的闺女,哪个配不上你?还不趁着有人看得起你,赶紧结一门好亲,也好找个官场上的大树倚靠!你如今这么推三阻四,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江矩只是苦笑,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秦姨娘看他这死样活气,揉着胸口长叹一声,道:“姨娘知道,你还在想着那个小七姑娘。我也知道,她于你有恩,也是个好女儿,但她的出身微贱,你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肯定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悄悄离开的。你如今这么消沉,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秦姨,别说了……”江矩听秦姨说起小七,心中更是难受,长身站起就要离开。

秦姨娘见他消沉,忽然厉声道:“大公子!咱们江家就你一个男人,你可是江家的家长!不靠你重振江家门楣,又能靠谁?难不成靠我和你妹妹两个女流吗?你为了一个江湖女子这样消沉,对得起九泉下的老爷吗!”

江矩身子一僵,脚步再也迈不出去。

秦姨娘见他脸上痛苦纠结之色,心中也颇不忍,稍稍放松语气,低声道:“就算你不为了江家,你也得想想你的妹妹……她过了今年就十七了……可也不算小了……”

“秦姨教训的是,”江矩低声道,“我……我定会给妹妹寻一门好亲,也……也一定负起重振家族的责任……”

秦姨娘见江矩松口,立刻眉花眼笑道:“这才对嘛!正巧今日蔡确大人央媒来给他儿子说亲,想要娶咱们家莺莺,蔡大人官居中丞,家大业大,他的儿子跟你同年,也参加了今年的科考,虽然没上殿试,但也授了个迪功郎,是有官身的,这门亲我看不错,大公子你意下如何?”

蔡确的儿子……不就是蔡栩吗?

“不行!蔡家家风不正,那蔡栩不是什么好人!莺莺怎么能嫁他?坚决不行!”

秦姨娘没想到江矩反应这么大,不觉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不允就不允,那你也得多上点心,另给莺莺觅个好人家才是。”

“好,我这就去问问莺莺,看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毕竟要给她选个如意郎君才是。”

“问她作甚?”秦姨娘冷哼道,“她一个姑娘家家长在深闺,又懂得些什么了?你是她兄长,你给她挑好了夫家,还能由她不嫁?”

江矩不答,只是向着后院莺莺的闺房走去。

虽然他也知道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做兄长的当然可以左右妹妹的婚姻大事,但认识了无双和小七之后,江矩这才意识到,女子也是有独立意志的人,也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只有莺莺一个妹妹,万不能让她嫁入不喜欢的人家,一辈子都不得开心。

江矩走入后院,在莺莺闺房门口故意咳嗽了一下,又敲了敲紧闭的门扇。

虽然是亲兄妹,但莺莺也是个大姑娘了,江矩必须注意男女之防。

“哥……哥哥吗?”房中莺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江矩进屋之时她正将一幅字纸儿藏入抽屉。

那张字纸上,写的全是小七教给她的长脚女书。

反正哥哥又不认识女书,我藏了个什么劲?莺莺将字纸藏好,才猛然自觉失态,俏脸上不觉飞出一片红云。

“是我。”江矩不觉有异,推门进来,“妹妹在练字儿么?怎么不让丫鬟来给你磨墨?”

莺莺摇头道:“她每几个又不识字,都跟我说看到书本上的字儿就犯头晕想睡觉,还不如让她们做些女工早点睡去。”

她又问道:“哥哥最近公务可还忙否?今天这么晚来此,是有什么事么?”

江矩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妹妹近来安否?再过一旬就是妹妹你的生日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哥哥给你买去。”

莺莺掩口笑道:“别买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就行,哥哥给我买套话本散闷罢了。”

江矩尴尬挠头而笑,忽又想起之前买了价高质次的脂粉,被莺莺嗔怪,但小七却视若珍宝的事。

“妹妹你也快十七岁了,是时候给你觅个夫家了……”江矩将脑海中的回忆驱开,开始说明真正来意。

“人家……人家不嫁……”没想到莺莺咬着嘴唇,低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别耍孩子气,难道你还能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哥哥我如今在朝中做事,也认识很多少年俊彦,就看妹妹你中意什么样的男子了。”

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不一定要学富五车,但一定要知书达理,就像哥哥一样。

不一定要丰神俊朗,但也要仪表堂堂,就像哥哥一样……

最重要的是有一颗善良的心,要有坚毅的性格,要不阿附权贵,不贪图享受……就像……就像哥哥一样……

莺莺的脸越来越红,只要想到如意郎君,她想到的全是哥哥的品质,哥哥的优点……

莺莺的心里,深藏着一个秘密。

那就是她心仪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这个念头过于骇人听闻,不见容于礼教大防,所以连莺莺自己都将之深深藏于心底,连想都不敢想起。

看到小七跟哥哥二人因身份之别,而缘悭分浅,最终劳燕分飞,天各一方,莺莺在惋惜之余,心中更是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小七跟哥哥至少还有过相恋相知的过去可以回忆,而自己那对兄长的畸形的感情,却只能深深埋在心底,永远不见天日。

相比之下,是谁更为可怜?

以前她全力撮合小七和哥哥,其实就是将与她同龄的小七当了自己的化身,小七代表着她所永不能有的冲破礼教的可能,也代表着她梦寐以求想成为的人。

但是就算小七能跟哥哥成就眷属之美,自己只是在旁边看着,真的就能开心快乐了吗?

江矩哪知道莺莺百结柔肠,只见她脸上越来越红,双目都要滴出水来,还道是她是女儿家害羞,便温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妹妹你不必害羞,我必为你寻个好人家,绝不教你所嫁非人。”

“哥哥让莺莺嫁谁……莺莺就嫁谁……”莺莺臻首低垂,忽然不觉垂下泪来。

江矩哪里知道女儿家的心事,更不知妹妹为何忽然落泪,还以为自己逼迫太甚,慌忙告罪道:“妹妹莫哭,莫哭,什么叫我让你嫁谁就嫁谁,只要你自己不愿,咱们就不嫁!”

莺莺不答,抽抽噎噎又哭了一会,方才慢慢住了,急了江矩一头热汗,反又让莺莺为他心疼起来。

哥哥自打小七走后,变得消沉了许多,如今却还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费心发愁,自己实不该让他为难才是……

江矩离开莺莺的闺房时,莺莺忽然低声道:“哥哥……”

“怎么了?”

“没什么……哥哥……你快休息去吧……”莺莺欲言又止,但江矩并未察觉妹妹的异样,连忙举步离开了。

其实,莺莺刚才差点说出口的,是小七的去向消息。

虽然无双和小七走得突然,让江矩无处找寻,但其实小七离开之时,还是偷偷在莺莺的一本书籍中留了一张纸条。

这张纸条用女书写就,只有两句话儿。

第一句是:“若有事,可送消息至城南门外王婆丸散药铺。”

第二句是:“莫让江公子知晓。”

江府曾遭刺客侵袭,小七不放心江矩安全,特给莺莺留下一条消息,让她遇到难事有方法找到她。

莺莺看到哥哥消沉如此,差点忍不住想把这件事告诉哥哥,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如果哥哥知道小七就住在城外,必定会去找她,但对小七来说,岂不是逼她快些离去?

小七是江湖儿女,既然已经下决心走了,就绝不会再回头。

除非……除非江矩遇上度过不去的难关,小七才会如飞蛾扑火一般转瞬即至,倾尽所有来拯救帮助于他吧。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觉草长莺飞,晷影日短,春去夏来,天气渐转暑热。

夏季没有节令,按例各衙署都会封印歇班,让各级官员轮流休沐一旬。

这是京中官员难得的休憩假期,上到天子王公,下到官吏皂役,都寻清凉躲暑之处,沉瓜浮李,吹拉弹唱,百戏杂耍,宴饮欢乐。

这一日正入三伏,天子在金池苑大摆宴席,邀请官员吏民同欢同乐。

江矩正在家中休息读书,忽然门外銮铃声响,两名宫中黄门携天子旨意,来宣江矩赴金池苑陪同天子饮乐。

江矩受宠若惊,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按例是不会在朝会等正式场合得到天子宣召面见的,只有这种非正式的群臣集会,才可能让他有面圣的机会。

即便如此,对江矩来说,这也算是了不得的恩典了。

想必天子是宴饮欢乐,想起自己这个新科探花,要让他现场作诗为赋,歌功颂德罢。

江矩封了两封银子,谢了传旨的天使,但问到天子宣召所为何事,两人只是相视一笑,只是道:“江郎中尽管去面圣,是大喜之事,管不让你白跑一趟。”

难道不是让我去作诗作赋?江矩满腹狐疑,随着天使上马而去。

三人乘马来到金池苑畔,远远已闻歌舞喧闹并牙板丝竹之声,沿路皆是小贩货卖,杂耍百艺,因有天子驾幸内苑,比日常更为繁盛。

再往前行,便是禁军班哨,十五步一岗,守住进苑要道,节制闲杂人等,两位天使手持牙牌,带着江矩走马入苑,自然如入无人之境。

进了金池苑中,劈面一声号炮,然后便是无数军士呐喊,吓得马匹逡巡不前,原来是苑内金明池上,禁军水师正在操演,一红一蓝两拨龙船组成军势,往来穿梭如鲫,船上军士手持蛮牌和彩扎的长枪叉叉丫丫舞弄不止,吏民皆聚在池畔看得眼花缭乱。

在那金明池对面的邻水殿阁之上,天子携着帝子帝姬,在那里饶有兴味地看着池中水军演武,阶下坐满文武大臣,簇拥至尊如众星拱月。

天使并江矩下马而行,绕过池畔来到殿阁之下,侍立阶前耐心等待。

偶然抬头,江矩忽然看到天子身边一片显眼红衣,似乎有些熟悉。

过了许久,殿上才传下诏令,宣江矩上殿来见。

江矩步趋亦趋,跟在内侍身后走上殿阁,在天子下首跪伏在地,叩头山呼万岁。

天子曰免,令他站起说话,显然心情极好。

江矩起身,抬头瞻仰天颜,却忽然呆了一呆。

天子身旁俏生生侍立一位红衣少女,身材窈窕,体态端庄,脸如满月,鼻似琼瑶,乌发堆云,口若樱桃,最是一双含情妙目,笑吟吟地凝注在他身上。

虽然这女孩的面容有些陌生,但是江矩却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早已与这女孩见过数次。

天子看见江矩发呆,不由得爽朗大笑道:“勉之,去岁上元,殿前夸官,琼瑶投之,绣球掷之,你还记得否?”

上元?夸官?

江矩顿时如梦初醒。

这女孩不就是上元夜丢给自己一枚玉瓜,又在自己金榜题名夸官那日,用一枚绣球砸过自己的那位帝姬么?虽然两次都没看清她的真容,但她的体态和惯穿的红衣还是让江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旁边几位大臣也都跟着哈哈大笑,显然俱都知道这桩公案,只有江矩好似蒙在鼓里。

原来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天子最宠爱的福柔帝姬。

去岁上元之夜,福柔随天子车驾出宫赏灯,正遇上西夏使臣拓拔通惊扰圣驾,江矩挺身而出,重挫西夏蛮子的嚣张气焰,彼时她就对这位有勇有智的书生一见倾心,不觉对他丢出一枚随身佩戴的玉瓜。

事实证明福柔帝姬的眼光不错,次年江矩便高中探花,夸官游街之时正被福柔看见,又被她丢了一枚绣球,一颗芳心更是许在江矩身上,不觉害起相思病来。

终于天子也听闻了此事,不由得心怀畅快,大喜过望。这两人一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一是肱骨之臣王安石的学生,不想二人竟然有如此缘分,真是巧合至极!

他身为天子,若是成人之美,岂不是可以成就青史上一段佳话?

所以天子故意授予江矩一个虚职,正是要看他的脾气秉性,而他也确实不骄不躁,脚踏实地,不论是什么职司也都干的漂亮,没有辜负天子的青眼。

于是天子今日借这欢宴饮乐之际,把江矩宣来,让福柔来与他相见,正是想要指婚于他,成就一段姻缘。

“这是朕的最宠爱的女儿福柔,她既然早已对你芳心暗许,那朕今日便成人之美,将她赐婚于你!”

江矩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再也想不到传旨天使所谓的“好事”,竟是天子直接塞给自己一个帝姬做老婆!

福柔心下百依百愿,但面皮早已飞红,扯着天子的袍袖娇声不依道:“您都不问问人家……”

“哦?那你是不愿了?”

“爹爹!人家……不是……人家……听您的还不行……”福柔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摆手,最后羞得红着脸跑进后面暖阁躲了起来,逗得天子又是哈哈大笑。

在常人眼里,娶天子的公主为妻,当上驸马爷,也许比考中状元还要更加荣耀,毕竟谁会拒绝千娇百媚的公主和随之而来的荣华富贵呢?

是以天子都没有问江矩愿是不愿,只等他狂喜下拜,跪谢天恩。

但江矩却木木呆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旁边侍者急得出言提醒,他才慢慢跪下叩首。

“勉之蒙陛下青眼,铭感五内,但下官粗俗鄙陋,恐不堪为帝姬良配,还望陛下收回成命,为福柔帝姬另寻良人。”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江矩竟然直接拒绝了天子的赐婚!

座中诸臣有的惋惜,有的惊讶,还有人偷偷幸灾乐祸,江矩这个傻小子,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都不伸手接呀!

而天子本人,则是无比的愤怒。

以天子之贵,从来都是一言九鼎,就算是德高望重的朝中老臣,想要驳回他的决定,也得三思而后行,这个江矩……竟敢拒绝我的赐婚!?

简直……简直跟他的先生,那个拗相公王介甫一模一样!

想到归老林泉的王安石,天子的怒气稍稍消了一些,他耐着性子道:“勉之,你为何不愿做朕的驸马?是福柔生得不美?还是你已有家室?再莫要说过谦的话,如果我大宋的金榜探花都配不上朕的女儿,那也没几个人能配得上了!”

“福柔公主如同天上仙女,如何不美?臣……臣并未有家世……”江矩嗫嚅道,“臣只是……只是……”

江矩心中乱糟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他能对天子说,自己心中另有爱着的女孩,所以不能与帝姬相亲,不能做驸马么?

就在气氛快要到达冰点之时,忽然一阵纷乱杂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金池苑外径直而来。

一名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将官骑着战马奔入苑中,惊得吏民四散奔逃。

“八百里急递军情要务!鄜延道偏军校尉王铁山求见官家!”那骑马将官本已疲惫异常,强弩之末,但看到金明池上的殿阁,仿佛身体再次充满了力量。

鄜延路是大宋五路攻夏的先锋,这位军人难道是从最前线赶回来的?

“快宣!”天子再也顾不上跟江矩置气,连忙命人将那远道而来的将官搀扶上殿。

“前线战况如何了?”天子看着那全身伤痕累累的将官,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败了……全败了……”那位叫做王铁山的军人取下腰间盛放军机的革囊,看着它被送到天子手中,才终于脱力,头一歪晕了过去。

天子展看那一卷皮纸,越看脸上越冷,神色越来越发难看,最后忽然将那革囊向案上一摔,噼里啪啦砸碎了无数杯盘,吓得周围臣子们再也坐不住,都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战报上面写的多是战果,那原被西夏占据的银、石、夏、宥诸州都已被宋军攻下,仅看此节似乎战果颇丰,但是具体到各路部队,鄜延路种谔部遭遇大雪,将士死伤十有七八;环庆路高遵裕部因轻敌之故,被夏军黄河水淹,死伤过半;泾原路刘昌祚部冒进贪功,几乎被全歼于灵州城下;只有最为谨慎的宦官李宪,占住了兰州城,一路军马才得以保全。

至此,五路伐夏再无法继续推进,大宋一举族灭西夏的计划再次失败。

“蠢货!都是蠢货!朕的军马,大宋的钱粮,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天子痛心疾首,愤怒地指着阶下跪满一地的臣子,“你们也都是酒囊饭袋!没有一个人能与朕分忧!”

天子发了一会雷霆,终于拂袖起驾,带着哭哭啼啼的福柔帝姬回宫,召集大臣商议军机去了。

至于江矩,自然是再无人管他。

在家国大事面前,个人的爱恨是如此渺小,江矩似乎看到前线将士死生拼杀,埋骨疆场的惨烈,似乎感到有边塞的寒风吹到了汴京城里。

自己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安能耽于男情女爱,反倒日益消沉,丧失了建功立业的志气?

想到五路伐夏的失败,江矩忽然下定了一个决心。


经此金池苑一事,江矩小有了一些名气,毕竟拒绝帝姬垂青,拒绝天子赐婚的,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人。

很多人认为他傻,泼天的富贵落到头上都接不住,还有人觉得他忤逆了天子,至少在仕途上再无前进的希望,有些人开始对他敬而远之。

江家上下也都忧心忡忡,只怕天威震怒,降下惩罚,许多仆役都半夜逃去,气得秦姨娘跳脚乱骂。

“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江家世代簪缨,怎么会因这种事就获罪于天子?那驸马爷不当也罢,当了驸马,最多也就是做到五品官儿,且一辈子都是那公主的附庸!咱们大公子前程远大,可不是一个五品官就到了头的!”

秦姨娘虽然是个女流,但也是大家闺秀,自幼长在汴京城里,什么没有经过见过?别人以为当驸马好,她却知道一旦做了驸马,便算是皇亲国戚,但也要受到各种掣肘,以后关于军机国事的职司就与江矩再也无缘。

所以她反倒坚定地支持江矩的选择,让江矩好生感动。

同僚故旧之中,只有黄裳毫不在意,仍然与江矩相交甚密。

自从经历金池苑之事后,江矩每日散班,不是拉上黄裳打听些朝堂消息,便是回家钻进书房,不知鼓捣些什么,显得颇为神秘。

此时已是九月秋高,这一日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沈括沈大人归京述职,天子召集兵部及肱骨大臣举行朝会,讨论对西夏军事。

虽然五路伐夏损失惨重,也未取得族灭西夏的战果,但毕竟将战线推进数百里,还有两路军马仍在严阵以待,听候命令。

如今已经入秋,这些军马是进是退,是守是攻,必须做出决断,否则凛冬一至,人马必然损失惨重。

朝臣自然分成主退、主战两派,一派以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蔡确为首,主张暂时退兵,保存实力。一派以中丞御史、给事中徐禧为首,主张继续增派兵力,以求在冬至之前扩大战果,即使不能把西夏灭国,也要将他们打服,逼迫他们割地议和。

两方朝臣吵得不可开交,但从前线回来的沈括却作壁上观,对两方意见都不置可否。

等到两边吵无可吵,沈括才慢悠悠说道:“下官在大军攻伐之际,派民夫兵卒在银川寨筑下一座土城,若能拒城而守,进可攻、退可守也!”

沈括此人,不仅精通军略文学,兼知天文地理,善为营造法式,没想到在大军交兵之际,他竟别出机杼,在宋夏边界敲下一颗钉子!

天子闻言大喜,重又燃起了雄图壮志,有了这座土城,似乎连五路攻夏的损失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天子当即为此城赐名“永乐”,加徐禧为延州路兵马节制使,点起几名上过战场的文臣和几名能征惯战的宿将,命他们带领援军奔赴永乐城,一鼓作气继续攻夏!

及至问到沈括还有什么要求,除了兵马粮草,沈括只提了一个人的名字,请求调他一起奔赴前线!

沈括要调的这人,竟然就是江矩!

天子听闻江矩之名,不由得呆了一呆,连忙询问原委,才知沈括与江矩的父亲曾是故交,沈括回京之后,江矩递帖求见,献上一份万言平夏之策,毛遂自荐请求随军出征,亲入战场博取功名!

原来这段时间,江矩就是在写这平夏之策。

沈括从袖中掏出那洋洋洒洒万言书策献予官家,天子展看一过,发现江矩虽是书生,但对兵事韬略如数家珍,看来是读过不知多少兵书,且有深入研究,其策略都简明有效,令人信服。

不愧是介甫的学生,怪不得他不愿做朕的女婿!

他有如此才能见地,让他在京中做个驸马爷,太平官儿,真是委屈了他的才能!

国之良臣还是东床佳婿,如何取舍,天子岂会不知?

如此文韬武略俱全的年轻人,正该让他去战场上拼杀锻炼,就是可怜福柔与他有缘无分了。

天子长笑一声,心中对江矩的芥蒂全部消失无踪,当即御笔亲填,授予江矩一个宣节副尉的值司,命他月底便随军出发,跟随徐禧、沈括等人,奔赴银川永乐城而去!

这条札子传出中书,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朝臣再也没有想到,江矩先是拒绝了天子的赐婚,然后又自请成命,要身赴前线与西夏作战!

拒绝赐婚已是不智,而主送要上战场则是取死之道了。

战场上矢石横飞,刀光剑影,都是不长眼睛的,他一个书生上了战场,如有万一,便会命丧身死。

更何况这是攻夏!

宋夏战争百年,从来都是输多胜少,只要不能获胜,就算侥幸能够活命回来,少不得也要受到惩处。

江矩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以为只要能够去到边塞,便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只有黄裳对江矩敬佩不已,硬是拉着他到酒楼一醉方休。

“勉之,没想到你不光是嘴上说说,竟然真的能自请成命,亲赴战场领兵杀敌,我虽身负武艺,但论起志向高远,比勉之你不若多矣!”

“黄兄文武双全,如若上阵领兵杀敌,必然比我强上千倍百倍。”江矩道。

“唉,”黄裳叹道,“说来惭愧,某家有妻儿老小,还真不一定能够下定决心舍弃一切,奔赴战场,这才是我敬佩你的原因。”

“黄兄文韬武略,便在内阁亦能出人头地,为国家出力,咱们二人一在边关,一在朝堂,异日还要互相关照才是。”

两人同时放声大笑。

但江矩要上战场的事,对于江家来说,无异于是个晴天霹雳。

“什么?大公子……矩儿……你怎么能去战场呢?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江家的列祖列宗?我们娘儿俩谁来照看?”秦姨娘再也没了平时的贵气,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莺莺也急得直掉泪,她不想让哥哥去什么战场,也不指望他建功立业,只想着他平平安安就好,但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而且天子旨意已下,如今已无更改转圜的余地,再说什么也是没用了。

江矩自己却平静异常。

能够离开这伤心之地,暂时忘却与小七永别的伤痛,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正是想奔赴边关,用血与火来冲刷那刻骨铭心的情伤。

他交卸了内朝职司,平静地准备着远赴边关的所需什物,等待着月底大军开拔的日子到来。

但意料之外地,他首先等到的,却是一封忽然出现的神秘信函。


这封信是在江矩的书桌上发现的。

信函封着鲜红的封皮,用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钉在桌面之上,让人望而生畏。

信函的内容则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江勉之足下敬启。”

“我堂素以信立,若成规约,绝不轻毁。足下尚欠本堂头颅一颗,寄放多时,不日将取去矣。”

信函的落款,正是飞雪堂三字。

飞雪堂!

这个神秘刺客组织,接受了西夏相国梁乙埋的雇佣,曾经派刺客来刺杀引起宋夏战争的江矩,那时小七和无双住在隔壁,恰将他救下,没想到飞雪堂一次刺杀不成,竟然还没有放弃!

就看他们将这封信神不知鬼不觉放进江矩书房的本事,已经足够让人恐惧,如今小七和无双姐妹都已离开,若是刺客忽然出手,要害江矩性命,又该如何抵挡?

看了这封信,江家上下又惊又怕,既害怕江矩被人刺杀,又害怕刺客袭来波及自己,当天又有几名仆役连夜逃走,但此时秦姨娘已经顾不上在乎了。

“秦姨,莺莺,你们别怕,我明日便要离京,今夜我便去军营中住,绝不连累你们受到侵扰。那刺客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到军营中伤我!”

江矩当机立断,知道自己若是留在家中,必会殃及池鱼,不若赶紧离开,对自己对家人都好。

莺莺看着哥哥匆匆离去的背影泪水涟涟,忽然她想起书中小七楼留下的那张字条,不由得支起小脚,一瘸一拐地奔向自己的闺房。

她回到闺房,找出纸笔,用女书写了几个字。

“有人要害哥哥,救命!”

然后她立刻让贴身丫鬟将这字纸送去城南王婆药店,心中则开始默默祝祷,希望小七能够及时看到这条消息。

这一夜尤其漫长,莺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忽然听得窗户轻声一响,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穿入。

莺莺看不清来人面目,却认得她的体态,不由得往前一扑,在那人柔软温暖的怀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呜呜呜……小七……你……你真的没走……我……我好想你……哥哥他……他也好想你……”

来人不是别个,当然便是寄居在城外的燕小七了。

小七当然也想莺莺,更加思念江矩,但她也知道,只要自己不狠心斩断这段孽缘,以后肯定要闹到无法收拾,所以她向无双承诺,绝不再主动与江家有丝毫联系。

但是当她知道江矩面临危险,仍是毫不犹豫地背着姐姐,夤夜奔回江家而来。

“别哭……别哭……到底是怎么了?江公子呢?”小七按捺住澎湃的感情,一边安抚莺莺,一边问清事情原委,当她听说有刺客发出死亡威胁,不由得也是暗暗心惊。

她是武林中人,知道刺客的可怕。

一名武林中人正面对敌可能打不过三五名配合默契的军人,但如果暗中刺杀,却能万军丛中取人首级。

江公子有危险,我得去军营找他!

小七顾不上安慰莺莺,问清禁军大营,便急匆匆地从窗户穿出,然后燕子一般掠过墙头,便要向着军营方向腾跃而去。

但她却忽然硬生生地刹住了脚。

因为她的面前,忽然出现另一个身影。

是燕无双。

无双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就让小七感到巨大的压力。

但是此时此刻,江矩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小七也顾不得承诺,语带哭音道:“姐姐……我……我得去找江公子……他……他可能有危险了……”

无双眼含悲悯,轻叹一声:“小七,你既然说过再也不见江矩,那他是不是有危险,又关你什么事了?”

“我……我不能见死不救……”小七都快急哭了。

“你今天能救他,明天他离开汴京,去了银川,上了前线,是不是有更多的危险?难道你还能跟着他么?”

“就算你能跟着他,保护他,如果来个你打不过的对头要取他性命,你又如何去救?”

“如果将来他回朝为官,有政敌要对他不利,你也要帮他铲除异己吗?”

无双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响鼓重锤,狠狠地,残酷地敲在小七悲伤欲绝的心上。

“我……我要去!”小七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但是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坚毅。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轻燕功一门的祖师规训?”无双忽然轻轻说出这句话来,却让小七悚然而惊。

“不近庙堂、不害忠良,诺不轻许、艺不轻传……”

听了小七的回答,无双又是一声轻叹:“小七,如今江公子已经是庙堂之上的官员了。他的安危生死,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而是关系宋夏两国之间,朝堂派系之间的事了。”

“如果你还是执意要插手他的事,便算是违背祖训。违背祖训是什么下场,我也对你说过罢?”

“轻则逐出师门,重则废去武功……”小七颤声道。

“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吗?”

“我……我要去!”小七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只是不想江公子死……”

“好吧……”无双终于让开了道路,将身隐入墙角黑暗,更加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小七这才感觉全身压力尽去,连忙纵起轻功,便要腾空而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无双的声音。

“小七……就算你能救他,能保护他……又有什么用呢?你们最后也不会有结果……你这是在害你自己呀……”

“我不在乎!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小七泪如雨下,紧咬嘴唇,“只要他活着,就算没有结果……就算不能跟他在一起……我……我都不在乎!”

她的身影在高墙屋瓦之上纵跃而过,疏忽消失不见。

月儿慢慢转移,惨白的月光照亮了无双的脸庞。

她不知何时,也早已泪流满面。


小七来到禁军营区,凭着高超的轻功潜入营中,找到了将官所居的营帐。

此处有禁军卫士来回巡逻,纵是小七也难靠近,她便如一只宿鸟瑟缩在一棵大树的枝杈之间,警惕注视周围的动向。

但直至清晨时分,江矩从营帐内走出,小七也没看到什么可疑景象。

以小七的功力,若是没有探查到刺客藏匿,那大概周围就是安全的。

今日是大军出发的日子,众将官将在此拜别天子,领了符节,各各出城归入所在军队,然后同向西北进发。

江矩随着徐禧大人入宫面圣已毕,又在章台之前辞别了哭哭啼啼的秦姨娘并莺莺二人,便乘马在禁军簇拥之下走出西华门,沿路有无数吏民夹道欢送,预祝大军旗开得胜。

小七身在谯楼阴影之中,警惕关注下面的动静,生怕有刺客从人群中发难,伤害江矩性命。

可是直到众将出城,周围也无甚异动。

就在小七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在她脚下的城垛之后,闪过一抹异样的微光。

不好!

小七意未动身已转,向着那处城垛猛扑而下,也正是这时,那一道微光猛然闪烁,机簧轻响,一支精钢弩箭向着人群中刚刚出城的江矩电射而出!

“小心!”小七浑身冷汗,不由得脱口娇呼。

她这才明白,刺客不仅是要杀死江矩,还要当着城中吏民、城外军队的面前将他杀死,以此重挫大宋军威!

姐姐说的对,江矩的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两国交兵,无论是将官还是兵士,都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她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激射而出的弩箭,但江矩听到喊声,立刻勒住马匹,两边军士得了示警,也都簇拥过来,瞬间支起团牌守护,那阴险刁钻的弩箭被一个军士的团牌挡了下来,后续连射而出的弩箭自然也都落了空处。

“有刺客!”军士呐喊之声此起彼伏,只见半空之中两个人影翻翻滚滚,兀自相斗而去,众禁军也随之赶去,江矩更是纵马狂追,沿着城墙急赶那两道早已消失不见的人影。

“尊驾何人?敢阻我飞雪堂办事!得罪我们飞雪堂,让你一辈子都不得安寝!”

那射出弩箭的刺客名叫万石峰,乃是飞雪堂五品高手,他擅长以言语信函惑人心智,在目标最无防备处出手,一击得手立即远遁。

今日他刺杀江矩之事谋划已久,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本以为能够一举奏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有这样一个武功高得吓人的小姑娘从后杀出,不单坏了自己的好事,还一路缠住自己,丝毫不让他有逃走的机会。

小七一言不发,只是运起轻功,如飞燕一般赶上前来,手脚如利刃软鞭疾速出招,招招不离万石峰要害,看来心中愤怒已极,只想取这刺客性命!

万石峰只交手几招,心中已是冰冷无比,他再也没想到,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娘皮不知练了什么功夫,举手投足快逾闪电,蕴含劲力绵绵不绝,指掌相交之处,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震成粉碎!

“女侠有如此身手,为何要为这朝廷狗官卖命?不若加入我飞雪堂,不仅逍遥自在,而且有数不尽的荣华富……啊!”

万石峰想要诱惑小七,但小七完全不听他的说话,觑着他的空门便是一招“天女投梭”,指尖戳中他的肩井穴道,让他半身酸麻,再也无法在箭楼上攀缘,直摔下城垛去了。

小七更不给他任何逃生机会,如水蛇一般顺着城上旗杆盘旋而下,借着下坠之势一脚踢在万石峰的胸口!

“哇呀……女侠饶命……饶命!”万石峰只觉自己肋骨都被踢断几根,口中鲜血狂喷,眼中充满恐惧,一边求饶一边顺着城墙上的复道逃窜。

“敢对江公子下手的,我一个都不放过!”小七娇叱一声,如旋风一般赶上前去,运起全力噗噗两掌打在万石峰胸腹,然后飞起一脚将他踢下城墙。

等到众人追到跟前,只见一名男子的尸体从城墙坠落,胸肋脾肺皆被人用重手法催破,死得不能再死。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但江矩脑中始终回响着方才那一声女子娇呼。

他不敢确定,那个像是小七的声音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他因为相思过度而引起的幻觉。

“小七姑娘!你在哪里?”江矩忽然大声疾呼,但只有风声掠过,再无任何回应。


“妹妹,你可想好了?”无双看着正在收拾行装的小七,心中默默叹息。

“嗯,小七都想好了。”小七的俏脸之上闪过一抹坚毅之色,“我要跟随江公子去塞外,保护他的安全。这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我对莺莺妹妹许下的诺言。”

“既如此,那也算是你许诺必践,不算违背师祖训规了。姐姐我便不再拦你,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莫要勉强行事。若事有紧急,定要先逃得自身,再说其他,莫要为了江矩那混蛋……枉送了自己的性命……”说到此处,无双的眼圈已经红了。

小七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但眼角却隐隐现出泪痕。

她轻声道:“姐姐……我都省得……你就放心吧……我只是觉得……江公子他……他是个好人,我只是不愿他死罢了……我不会……不会有非分之想的……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他……”

“呜呜呜小七……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呜呜呜……”无双忽然抱住小七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为什么……为什么是你要承受这种事……都是我的错啊……我真该死啊……”

燕无双这个横行天下,坚毅果决的侠女,第一次因为悔恨而完全崩溃。

“姐姐,没事的……这都是我的命……我还得谢谢姐姐呢,要不是你,小七怎么会变成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怎么能学得这一身功夫,成为让人敬仰的女侠,又怎么能认识江……江公子……”

她再也说不下去,终于与无双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哭了许久,两人方才止歇。无双知道二人即将分别,便强颜欢笑,最后一次帮助小七装扮。

小七知道自己此去要混入军中,再不能作女子打扮,是以行囊当中一件女服也未曾携带,而是翻出了一直压在箱底,自己从前穿过的男子旧衣,却发现自己身量已长,体态已变,原来的旧衣早已穿不上了。

还是无双从估衣铺中买了一套男子旧衣,才算解了小七的燃眉之急。

小七久未穿着男装,此刻再穿这窄袖直襦,只觉浑身上下皆不舒服,不仅是因为男装厚实笨重,还因为她如今早已是女子体态,纵使穿了男装,也是胸部凸起,曲线毕露,再加上她的面容娇嫩,仍是一个少女穿着男装模样,半点不像男子。

还是无双办法多,她取来半匹白绫,在小七胸前紧紧缠上几圈,将一双奶房缠得平了,再套上外衣,便看不出胸来,然后又在她的脸上抹了几把,将娥眉涂粗,肤色涂暗,再把她的秀发倌作男子模样,终于看起来不再像个女儿,而是如同一个秀气的小厮。

小七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被误割阳根,从此做不得男子,只能做女子打扮,如今她早已适应了女性身份,身子也变得跟女人一般无二,却要重新扮作男子,竟然还费了这许多功夫,真是有些可笑。

但是,只要能够保护江公子……这都无所谓了……

等到护持江公子安全返回,我再悄悄离去便是……

临行之时,无双塞给小七一个包裹。小七打开包裹一看,里面竟是细细研磨好的药粉,掂有两三斤重,足够她服用三年。

无双倾尽所有,终于配好了小七所用的药物,只为让她此行没有后顾之忧。

小七心中感动,忽然跪了下来,向无双行了大礼,无双强忍住泪,勉强受了,姐妹二人就此拜别。


征伐西夏的部队向西北开拔,一日行军五十里,不惯乘马的江矩每天都是满身疲惫。

但更加疲惫的是他的内心。

那天从东京出发遭遇的惊魂一幕,至今还在他的心中盘旋不去。

不是因为受了刺客的惊吓,而是那一声像是小七的娇声呼喊。

小七究竟在哪里呢?

我好想念她……

本来江矩决心奔赴战场,就是为了忘记小七,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谁料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法忘记。

他在军中也算是个中级军官,有独属于自己的营帐。当他走入帐中之时,忽然发现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容貌俊俏的小厮,一双乌黑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

“你是……”江矩刚刚开口欲要询问,忽然之间呆立当场。

这人不是什么小厮。

她虽然穿着男子衣裳,用不知什么东西将脸色涂暗,但江矩还是一眼认出,这不正是自己魂牵梦绕的小七姑娘吗?

“小……小七姑娘!我……我不是在做梦罢?”江矩嘴唇颤抖,心如擂鼓,双手似伸还休,脚下却如生根一般,根本不敢走上前来,生怕这只是一场易散的幻梦。

小七看到江矩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开心,她按捺住心中的欢乐和痛苦,慢慢走上前来,伸出纤手轻轻握住江矩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大手。

“是我……江公子……好久不见……呃啊?!”

江矩忽然伸手,猛地把小七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刻,什么礼教之防,什么先师古训,全部被江矩抛在了九霄云外。

“这不是梦……不是梦!真的是你,小七姑娘,真的是你!我……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呀……呜……”

小七被紧紧抱着,只觉江矩的怀抱温暖无比,不觉身子都软了,却有点点凉意从脖颈后面传来。

他……他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小七没想到,江矩竟然思念自己至此,重逢之际竟然会如此失态。

她只觉自己心中的幸福似乎要满溢出来,整个人如棉花一般似要轻飘飘地向上腾飞,又像是一泓春水要融化在江矩的怀里。

但是巨大的悲伤又从心底泛起,让她终于扭动身躯,轻轻将江矩推开,与他相对而立,帮他拭去眼角的泪水。

“小七……你……你怎么来了?”

江矩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面对着小七澄澈如水,似喜还悲的一双大眼,竟是磕磕绊绊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江公子……你此行去往西北边境,一路太过危险,又有刺客想要对你不利……是莺莺托我……托我来保护你的……”

“保护我?”江矩终于确定,那天击毙刺客,救了自己性命的果然就是小七!

她……她果然放心不下我!

可是……自己这是要上战场去,这里是军营啊!

小七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自己再喜欢她,就算她的武艺再高强,又怎么能让她跟军队一起上战场去呢?

江矩沉默良久,才复开言,声音中带着不舍和纠结。

“小七,我……我见到你很开心……但是……但是我这是要去疆场前线……太危险了,你不能跟着我的……”

“没关系,我不怕危险。”

“军队之中不能有女子……”

“我可以扮成男子。”

“我不能让你为我去冒险!我……我喜欢你……是男子喜欢女子的那种喜欢,绝不是将你当做保镖和工具!如果你为了我陷入危险,危及生命,那……那还不如让我去死……唔……”

江矩的嘴巴被小七伸手掩住。

“江公子……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我会保护你安全从前线返回,你会当宰相那么大的官,享尽荣华富贵……你将来一定会多福多寿,多子多孙……”

“我……我也不会有事……毕竟我跟姐姐约好,等你安全归来,我还是要……还是要离开的……”

不知不觉中,小七早已泪流满面,眼泪在化了装的脸上冲出一道一道的白痕。

“不行!我不许你走!为了你……我连天子赐婚的帝姬都拒绝了……我之所以要上战场博取功名,不光是为了安邦定国,建功立业,也是为了……为了能够不受别人控制和干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身份之别,门户之见,不管有什么障碍,我都会一一清除!我绝不会再让你走!我要风风光光地将你娶回家去,让你堂堂正正地做我江矩的妻子!”

小七心如刀绞,只是摇头流泪。

江郎……我也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嫁给你,成为你的妻子……但是……但是我做不到啊……

江矩见她哭得伤心,不由得怜意大起,连忙温言抚慰道:“小七……是我不好,我不该赶你走……既然你都已经来到这里,那就随我一起去吧……正好我还缺个亲兵,你便扮作小兵随在我身边可好?”

“咱们要一起活着,一起回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一定会有办法的!”

是啊……前方便是战场,要先保护江公子安全活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小七终于收住眼泪,破涕为笑道:“妾……小的多谢公子收留,那以后就由小的来负责公子的生活起居可好?”

江矩见小七眼波流转,俏皮可爱,哪里像个小厮,还是活脱脱像个可爱的小姑娘。虽然江矩心中爱煞她这模样,但不由得还是板起脸来:“小七,你这样可不行,谁见了都能看出你不是男子了,你该多学学男子行止作派,神态形象,说话也要压低嗓音,才可蒙混过关也。”

小七心中感慨万分,想不到自己只是做了这几年的女儿,如今竟连一点男子的样儿也没有了,想要装做男子,还需要专门去仿效那动作神态。

小七毕竟做过十几年男孩,只要稍微注意,还是很容易藏起属于女孩的忸怩作派,做到行走坐卧一如男子,基本可以不露马脚,但是声音就有点不好伪装,小七在“断根”之前就没有变声,后来常年服用滋阴药物成就女形,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脆动听,就算压低嗓子,稍不注意也会漏出女孩声线,所以她索性装作胆小怕事的样子,总是瑟缩在角落之中,跟江矩之外的人再不说话。

从此之后,小七就扮作江矩的亲兵,跟他形影不离,为他牵马坠蹬,晚上便在江矩的营帐边角打个地铺和衣而卧,彻夜守护不提。

江矩心疼小七,只恐她一个女儿家随军行进过于劳累,但小七本是武林中人,身体久经锻炼,所以尽吃受得住,而且她的心中也是甘之如饴,在她看来,只要能跟江公子在一起,那便如同身在天堂。

只有夜深人静之时,看着江矩劳累睡去的脸庞,小七才会悲从中来,黯然神伤。


大军从东京开到西北边境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境秦凤、永兴路时又沿途征发民夫随军而行,行军更是缓慢,快两个月时间才到兰州地界,此时已是深秋时节。

这一日清晨大军正要拔营出发,忽然有探子飞马来报,道是有一股西夏骑军突破了游骑的封锁,突入边境劫掠而来,正与大军碰个正着!

要打战了吗?

江矩连忙赶去中军帅帐,小七则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帅帐之中,徐禧脸色铁青,一边发号施令保护民夫,调转阵型,安排精锐骑兵应敌,一边愤怒地破口大骂。

“种谔那个饭桶,究竟是怎么守的兰州路?竟让这么多敌军突入宋土劫掠破坏!”

本来他们不应在此遇到敌人,但偏偏就是遇到了,迫使大军提前开始做出战斗的准备。

“事出反常为妖,深入腹地为奇,这一支敌军虽是奇兵,但我们大军在此,以正胜奇,无异于以石击卵耳!”沈括却不紧张,甚至邀请江矩同至高处观看战局。

果然如沈括所言,这支敌军只有两百余人,当他们发现对面是数万人的大军时,早已吓破了胆子,调转马头便要逃跑。

“儿郎们,随我杀敌!”

前军兵马副尉吕真率千名精锐骑军出战,衔在敌军阵后追击,但止射落几名骑军,却似乎要赶不上敌人逃窜的步伐。

就在这时,冷不防敌军斜喇里又闯出一彪军来,虽只有不到百人,但人强马壮,煞气冲天,带头一名大将狂吼一声,带头杀入敌阵!

“这……这是……”徐禧目瞪口呆,忽然看到了那彪骑军的旗号。

种谔!

原来这不到百人的精锐,正是秦凤路兵马指挥使种谔亲率,前来阻击这队西夏骑军!

种谔部以逸待劳,趁乱出击,杀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吕真部随后赶上,两军合力将这一队西夏骑兵杀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

虽然是从远处瞭望,殊死拼杀的景象看不清楚真切,但那惨烈的战场仍然让江矩心跳加速,汗出如浆。

这……这就是真正的战场……无数的生命只要卷入其中,便会烟消云散……

这场战斗只持续了三炷香时间,两百余名西夏骑军便或杀或降,被消灭殆尽。

一个披坚执锐的红脸将官浑身浴血,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大踏步走入中军。

他便是刚刚走下战场的种谔,看到他的威势,所有将官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

“种某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恕罪恕罪!”他拱一拱手,但完全没有下拜的意思,“欢迎徐大人来秦凤路!”

徐禧身为天子钦差,实际上是来节制军务,看到种谔这武人对他拜都不拜,心中甚是不喜,但种谔刚打了胜仗,他也不好怪罪,只好也拱了拱手,算作回礼。

“种将军身先士卒,大破夏军,实在是威风至极!但不知道在秦凤路的腹地,是怎么出来这一队西夏军马?”

“哈哈哈,当然是老子放进来的!”种谔哈哈大笑,“快入冬了,这些西夏狼崽子们早就想入关劫掠,而我们正巧缺乏军功,所以我就把他们放进关来,然后来个瓮中捉鳖!”

徐禧又惊又怒,种谔这种行为,是对关内百姓的极端不负责任,将这些西夏骑军放进关内,谁知道他们会残害多少百姓?

但是看着种谔的凶相,徐禧一句话也不敢说出。

种谔的部将押着俘虏上来,这些被抓获的西夏人有的破口乱骂,有的哀声乞怜,说得都是番话,种谔皱眉道:“留他们作甚?吱吱喳喳吵死个人!给我都砍了,取出心肝,再把心头热血泡了酒来,给各位大人们接风!”

阵上杀俘也是常事,但如种谔这般凶残的,真是世间少有,徐禧乃是文官,早已吓得脸上煞白,及至看到种谔的部将真的开始砍人,剖人心肝,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尿崩。

“种大人!这么不问青红皂白全部杀了,是不是太过残忍?这些俘虏还有用处,在下懂得西夏文字,不如留下他们性命,将他们审上一审!”

江矩心有不忍,不觉越众而出,大声为这些战俘求情。

“哦?”种谔转过脸来,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睛盯着这敢于说话的年轻人,“你姓甚名谁?”

“在下江勉之,是宣节副尉,我……”

江矩一句话没说完,就见种谔突然伸手,一掌便向着他的脸扇过来!

他惊叫一声,却哪里躲避得开,眼看一巴掌就要在他脸上扇实,就见旁边一个小兵闪电般的伸手,一指戳在种谔的曲池穴上,让他手臂一麻,这一巴掌自然再也扇不下去。

是小七!

她只用一招便给江矩解了围,然后立刻低眉顺眼退到一边。

“大胆!”种谔的部将看见主将遭袭,顿时操起兵器围了上来,种谔却只是揉了揉手肘,挥手让他们散开。

“江勉之……好,你身边竟然有高手保护,怪不得敢这样说话。不过在这边关苦寒之地,实力就是说话的本钱!既然你质疑我的命令,那我就来告诉你,为什么我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因为这些西夏蛮子,每个人身上都有好几条大宋百姓的性命,只有砍了他们的头,才能为被他们杀死的人报仇,才能让他们怕!”

他拿过部将用西夏人的心血泡的烈酒,就在众人面前一饮而尽,然后将那酒杯摔得粉碎,头也不回地转身去了。

徐禧终于俯身呕吐起来。

江矩和小七面面相觑,两人眼中皆是惊惧之色。

这就是边关,这就是战场!

将军百战轻生死,无定河边有鬼哭,欲问后事将如何,下章不知何时出(>﹏<)

我这是写了些什么呀,不像言情不像武侠的(恼)

而且写了这么多,一点肉也没有哎!

我真棒~哈哈

能看得进去的估计是咱们真爱了(⁎⁍̴̛ᴗ⁍̴̛⁎)

为了感谢读者老爷的包容,预告一下,下一章有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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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thoughts on “轻燕功 第十章”

  1. 剧情极其精彩,不过看到莺莺的内心设定,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莺莺和小七最后合二为一了吧?作者这种文笔,足可以称为大神了,没有任何吹捧的意思,文字极其干练,情感表达十分细腻、十分合理,必须赞一个

  2. 写上头就是这样,且看随性随心随意,写作一篇韵味皆具。看到“从此以后”这四个字感觉就开始上头了。

  3. 哎呀~好久没更新了……分类忘了改成原创,tag也忘了加了(>﹏<)
    站长大大看到方便改一下么?还是按上一章的tag就好(^з^)

  4. 好棒!文笔太好了,从第一章追到这里越来越觉得 可以单独发表,脉络清晰,主旨明确,感情细腻,没有肉也一点不影响阅读 太好看了

  5. 等了好久啦,喜欢。期待后续呐。一定是好结局吧,是吧是吧!

  6. 写的真的很好,加些肉就更好了,还有小七最后能变成真正的女性吧!

  7. 言情武侠,纯爱变嫁,我的天,全是性癖啊!!!
    本网站本人最爱第一神仙作者mio酱,啊啊啊啊作者我们处对象好不好 好不好啊

    大肉大肉呜呜呜呜下一章幸福到上天了。。。

    本章让我想起2部十几二十年前的老剧:会有天使替我爱你 和 上错花轿嫁对郎、、、首先兄控妹子令人吃惊,让我想到了 会有天使(TS=变性者)替我爱你,是不是很巧?,,然后后面进入军营,花轿是经典老剧,相信看过的读者都会想到杜冰雁。。

    唉不说了,只恨我不能成为小七,变成漂亮的女孩子。。。只恨我不能和神仙作者结婚在一起。。

  8. 也许小七可以he(最好这样),但莺莺的单向情感估计是没有结果了
    看作者这么会写,突然对剧情会不会he有点害怕(

  9. 唐代之后几乎没有天子敢给进士赐婚公主了,唐代状元郑颢被皇帝公主逼婚从和原配白月光的婚礼上被宰相拖走与公主成婚之后恨了一辈子,14年不和公主同房,要皇帝岳父出面逼着二人同房。在朝中唯一爱干的事情是弹劾做媒的宰相,最后唐宣宗单独准备了一个书柜来收集他弹劾宰相的奏折,唐宣宗以为可以先婚后爱,结果仇恨历久弥新,毁了个状元,唐宣宗被史官骂惨,后世的皇帝都是心有戚戚。唐朝公主群体搞出的破事太多,名声不好,很多还危机了朝政,之后宋朝开始公主就不再从父而是开始从夫,驸马还不能做实职,宋朝公主几乎就只能嫁勋贵,科举出身的清流都看不上公主。皇帝想赐给进士赐婚个公主,满朝文官都会出来阻拦,这属于和读书人作对毁人前途。后面明朝公主地位就很低了,朱元璋时期还好,后期几乎公主是商品,拍卖公主价高者得,有钱的人家想攀上皇亲来获得司法减免和减税,就会给负责甄选驸马的太监银钱贿赂。清朝的公主基本是用来和蒙古亲王们和亲的外交工具。
    进士特别是一甲进士的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不会被赐婚的例外一个原因是总体年龄偏大,明代状元三分之一20-29岁,三分之二都在30岁以上了,40多的不少,这个年龄几乎全部是已经婚配的。基本上进士前几十名早就是被提前婚配好了的,轮不到公主。

      1. 我也只是随口说几句。很喜欢燕轻功这部作品,我的作品都受到了影响,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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