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芭蕾人生 第十一章

我的芭蕾人生 第十一章 – 蔷薇后花园

第十一章 重逢

我时常回想起2018年的时光。

那时的我刚做过手术，如同重获新生一般，每一天都在探索新的体验，感受不同于以往的自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之前一直带着枷锁生活，忽然有一天获得了自由。

我还是我，但已经不是从前的我。

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已经不再怀有对性别的纠结，对生活的畏怖，和对自身的迷惘。

切除睾丸之后，我已经彻底的、不可逆的丧失了生育能力，也失去了回归一个男孩身份的所有可能。

相应的，我再也不用为内分泌问题而困扰，再也没有了恼人的晨勃，没有了突如其来的性冲动，皮肤也越来越好，脸部线条也越来越柔润，总之就是越来越像天生的女孩子。

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变得越来越漂亮了，虽然带有一些“美式夸张”的成分，但是我还是非常开心。

这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了一些跨性别姐妹，为什么会为了变美去做很多伤筋动骨的手术。

因为对我们来说，变漂亮是建立自己女性认同的重要途径。

当然切除睾丸给我带来的也不全是好处，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变得容易发胖了。

雄性激素是长肌肉的，而雌性激素则会长脂肪，我切了睾丸，又定期摄入外源性雌激素，不知不觉体重就开始增加，胳膊、大腿和臀部开始积累脂肪。

这让我的体型越来越女性化，但也给我带来了小小的烦恼。毕竟我是要跳舞的，而舞者的身材必须要纤瘦轻盈。

所以我开始节食和健身，开始提心吊胆地每天上秤，如临大敌地计算自己的体脂率，就像个真正的女孩子一样。

得益于我的自律和不间断、高强度的舞蹈训练，我终于没有胖起来，这让我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毕竟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一直能漂漂亮亮的呢！

我越来越注重自己的仪表，我再也不会素面朝天地出门，现在每次出门前我都至少画半小时的妆，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在卡芙兰夫人的鼓励下，我穿衣服也开始敢于尝试一些open的风格，以前打死我也不敢穿的leggings和bluse之类，现在我也可以大胆地穿出去，毫无顾忌地展示自己的纤腰和美腿。

我很享受这种被当做一个漂亮女孩的感觉，当我在大街上被人回头注视，或者在健身房被人吹口哨，我的心中便会充满快乐。

这不是虚荣，而是一种对自己的肯定和认可。

但是我仍然保留着几件男装，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天，我都需要洗去脸上的铅华，套上男孩的装束，扎起头发盖上帽子，在短暂的视频通话中欺骗我的父母。

每当这时候，我都会藏起心中的内疚和不安，暂时做回男孩子的身份，与对我现状毫不知情的父母强颜欢笑、虚与委蛇。

每次我都不敢说太多，就匆匆地挂断视频，我害怕哪一天我妈会看出端倪，揭破我的伪装。

只有涉及到父母，我仍是不敢直接面对，仍是选择隐瞒和逃避。

父母那里总有一天会瞒不下去，总有一天我要坦白一切，完全剥离身为男孩子的一切，走入属于自己的未来。

但是那时，我只是想着能瞒一天是一天，将那必然要有的天崩地裂和撕心裂肺往后推迟一天算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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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完成学业，认真对待实习和兼职，同时每天挤出哪怕一个小时来练舞，繁忙而又规律的生活让我感到很充实。

很神奇的是，与服用抗雄药物的时期相比，我的性欲反而恢复了一点。

有很多跨性别姐妹说做了手术之后性欲减退，甚至完全丧失了“性趣”，我却有点不太一样。

可能我是对抗雄激素敏感型，服用抗雄的时候心情和身体状态变化很大，思想压力也不小，导致完全没有了性需求，只有停药之后才能恢复一点。

但如今切除了睾丸，开始规律服用雌激素后，我发现自己以月为单位，总有那么几天心神不宁，有点想要奖励自己，需要自己diy一下才能得到释放。

因为亚洲人对“性”的羞涩，所以我没有把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的医生，这是非常不对的，姐妹们在治疗和用药期间，不管有什么身体上和心理的异常都要跟医生说，一些我们自己没办法判断的现象，医生就能给出专业的解释，甚至可能作为后续疗程的重要依据。

所以直到非常后来，我才明白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是因为我服用的雌激素对身体产生了很好的作用，让我的身体建立了一个类似于女孩子月经周期的“人工周期”，每个月会有几天产生情绪上的波动和生理上的需要都是很正常的现象。

但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本能地以为自己想要了，只会用自慰的方法来达到满足。

这并不容易。

不同于以前作为男孩子，只需要撸管就能快速达到高潮，发泄欲望，现在撸动我那可怜的，硬不起来的小阴茎带来的快感已经少了很多，快感也来得很慢，只有同时按摩柔软的乳房，揉捏日益敏感的乳头，才能带来更多的刺激，慢慢达到一个模糊的“顶点”。

其实这正是跨性别者或早或晚都会经历的男性型性唤起向女性型性唤起的转变，这是一个复杂的生理和心理混合的转变，具体表现形式也是因人而异。

但是那时我并不甚了解，只是以为自己因为切除了睾丸，身体变得不敏感了，也想过要尝试一些更“刺激”的玩法，但事实证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刺激来快速获得快感。

姚瑶离开的时候留下一大箱情趣玩具，其中有些甚至是完全没有使用过的，有情趣服装、乳夹，肛塞，贞操锁，当然还有很多不同型号的硅胶阴茎玩具，有一次来性欲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拿了几件看上去不那么“狰狞”的小玩意，在自己身上试了试。

只能说试验的结果……有点不太理想。

我拿的三样东西是一对乳夹，一根尺寸较小的硅胶按摩棒和一套很暴露的情趣短连衣裙。

不得不说这情趣服装的设计还是有点东西，这衣服说是连衣裙，穿在身上几乎连屁股都盖不住，倒是挺显腿长的，胸口也只有一片薄薄的下空的布帘，只要一掀开，两个乳房就能一览无余。

我穿上这身衣服，马上感觉自己变得不正经了。

如果再夹上乳夹，乳头上垂下两个晃晃悠悠的铃铛，更是让人羞耻万分。

而且这夹子真的是直接夹在奶头上的吗？夹得我好痛啊……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女孩子，还有跨性别的姐妹，却好像很喜欢玩这种东西。

既然尝试了，那就尝试到底。

我很是做了一点思想斗争，才终于下定决心把那硅胶按摩棒涂上润滑油，顶到了自己经过简单清洗的肛门上。

我并不喜欢男人，自然不会期待着被人操屁眼，但是我之前看过很多人妖片，那些跨性别演员都是用肛门做爱，而且都是很享受的样子，让我对所谓的前列腺快感产生了很高的期待。

我还记得高中时候因为前列腺增生偷偷看医生的时候，医生给我做过前列腺指检，但我几乎已经忘记那是什么感觉了。

切除睾丸之后外生殖器刺激减退，让我迫切想要寻找某种“代偿”。

我凭着本能和看过的一些不可描述的片子，把双腿岔开翘起，撅起屁股，放松肛门，用手握住那个橡胶棒的末端，将它慢慢塞进直肠。

“嗯……”

异物侵入的异样感受让我忍不住哼了出来，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快感，倒有点类似大便时的摩擦感，引起我的肠道不自觉地收紧，抵抗着橡胶棒的插入。

但是涂了润滑的胶棒还是很容易地突破层层“封锁”，深入到四五厘米的深度，好像触到一个类似盲端的肠道壁，一股混合着刺痒和抽痛的感觉让我浑身一抖，不自觉地将肛门夹得更紧。

这就是刺激前列腺的感觉吗？与刺激阴茎龟头甚至乳房乳头的感觉都大不一样，虽然隐约有点快感，但更多的是酸爽和不适……。

说实话挺难受的，不仅撑得屁眼涨涨的，我还一直怕它滑进去拔不出来，也不敢像片子里那样使劲抽插，只敢慢慢晃动，感受那胶棒的尖端顶在前列腺部位刮擦的感觉。

这时我无意中瞥见镜子中自己的样子。

我正穿着放荡色气的情趣服装，乳头上夹着乳夹，几乎不存在的裙摆掀起到腰上，两条白白的光腿M型岔开，小小的阴茎垂在光滑无毛的胯间，下面是瘪瘪的空无一物的皱缩阴囊，再下面是插着胶棒的粉嫩的屁眼。

虽然快感不多……但是看起来好……好淫荡……

看着自己的样子，我忽然起了一点感觉，一只手顶住插进肛门的胶棒，另一只手开始揉捏软软的硬不起来的小阴茎。

肛门里面还是难受大过快感，但揉捏龟头的刺激似乎跟体内被挤压的前列腺“联动”了起来，让我产生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感觉屁眼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一股热流温吞吞地，由内而外地爆散开来。

“咿……”我的嗓子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奇怪的高音，就觉早已不敏感的阴茎似乎硬了一下，然后开始微微抽动。

这……这不就是射精的感觉吗？

虽然这种感觉比真正的射精感要慢很多，柔和很多，但我毕竟也做了好多年的男人，不会不记得这种感觉。

回过神来，阴茎龟头处的马眼中已经在汩汩渗出透明的粘液，比之前哪次的量都要多。

我早已切了睾丸，所以也没法产生精液，这是单纯的前列腺液，是因为按摩前列腺所以才排泄出来的。

同时贯穿全身的，与其说是快感，不如说是一种发泄过后的空虚，与我还是个完整男孩子时候那种射精过后的空虚几乎一般无二。

我静了一会，慢慢把那粉红色的胶棒从屁眼里拔出来，拿下乳头上夹得生疼的乳夹，又擦去黏在小腹上的前列腺液，忽然感觉身心疲惫不堪。

我想要变成女孩子，可不是为了穿上廉价的情趣服装，用假鸡吧戳自己屁眼的。

我又不喜欢男的，干嘛要打扮得像个骚婊子一样，来作践自己？

我不是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我也幻想着经过激素治疗，有一天我会忽然改变性向，啪的一声开始喜欢男人。

那样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做变性手术，变成一个真正的、完全的女人，然后毫无顾忌地去跟男人谈恋爱，建立家庭，做普罗社会认为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

但是那都是幻想。

切除睾丸改不了我的性取向，虽然日常生活当中已经很难再产生性冲动，但我仍然喜欢女孩子漂亮的容颜和玲珑的身姿，仍然无法想象如何跟男人谈恋爱，更不可能接受跟男人上床，被男人抱住亲，被男人压在身子底下操。

我特别庆幸，能够有芭蕾这个爱好和特长。

在我最烦恼的时候，正是因为有芭蕾，才让我得以抽离出来，将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舞蹈之中，从而避免了很多跨性别姐妹都会有的抑郁和迷惘。

每当我心情起伏波动，我就会来到练舞室里，换上练功服和猫爪鞋，开始练习新学的舞步或者将要演出的剧目。

看着镜子里我翩然起舞的同女孩子一般无二的身体，经过高强度挥汗如雨的锻炼，最终我总能获得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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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在19年6月毕业，拿到自己的博士学位。毕业之后我还能在美国停留三到六个月，在此期间我必须在美国公司找到工作，就可以办理H类签，长久地留在美国，否则就必须回国去。

为了能够留美，我做了大量工作，以获取目前实习公司安迅的就职offer，但本来一切顺利的流程最后却出了问题。

18年的圣诞节假期之前，公司劳动人事部门突然派出一名专员找我谈话。

这位专员是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头发有些稀疏，厚厚的眼镜片之下透出锐利的目光。

“徐佳小姐，我今天要跟你谈及的事务，是有关你的实习排期问题。”

虽然他肯定知道我的生理性别，但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用“小姐”来称呼我。

但我还没来得及感动，他便抛出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

“你在安迅已经实习了一年零四个月，远远超出了正常的实习期限，有人认为你挤占了其他实习生的资源配给。”

“我这一年多的实习历经三个部门，在每一个部门都不超过半年的期限，而且我的工作完成质效一直都是最高的，怎么说是我挤占了他人的资源呢？”

我有些愤怒，因为我之所以能够超期实习，全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而且还有不能放在桌面上说的原因，之前劳动人事部门给我的承诺是让我一直实习到正式入职，怎么忽然又开始提排期的事？

美国的公司内部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也无从得知是否真的是有人举报我挤占资源，还是公司找借口与我解约。

虽然我也提出了申诉，但最后的结果仍然变成我必须在圣诞节假期前结束实习期，完成工作交接。

后来卡芙兰夫人也代表校方帮我进行了交涉，但结果仍然无法改变，我只能黯然结束实习，离开安迅，另外寻找就职的途径。

后来我才明白，我之所以被安迅辞退，并不是因为什么实习期过长，有人举报挤占资源什么的原因，而是因为我的身份。

虽然安迅是一个LGBT+友好型公司，但是随着信奉种族和性别本质论的唐那·川普开始主政，美国社会各界对于少数族裔和性少数群体的态度发生了不少改变，原本敢于大量使用外籍员工、LGBT+群体雇员的公司也开始变得小心谨慎。

特别是中国跟美国的贸易摩擦开始后，越是大公司，越是对使用华裔、中国籍员工持谨慎态度，那么安迅作为LA最大的药企，反悔跟我的口头承诺，将我拒之门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这种来自上层建筑的阻力，在我之后寻找其他工作的过程中，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明显。

没有哪个公司愿意只凭简历便同意我，一个中国籍学生的实习申请，有愿意进一步了解和背调的公司在对我进行面谈后，便再也不会跟我联系。

原本无关紧要的国籍和身份变成了我留在美国的阻力。

果然……全世界都是一样的……

少数群体总是异类。

虽然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国度在不同的阶段，对异类的接受程度都有不同，但是身为异类，永远要做好被欺负，被排挤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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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初的春节前夕，我妈对我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佳佳，你都四年没回国了，今年怎么还不回来？”

“妈妈……妈妈想你了……”

我不敢直视镜头里妈妈的脸。

在我的印象里，妈妈从小对我都是非常严格，只知道关心我的学习，从不会这样感情流露。

从小小的屏幕里，我感受到了妈妈对我的深切的思念。

我又何尝不想念爸爸妈妈？

但是我因为性别认同方面的问题，因为瞒着爸爸妈妈吃药，女装，直至做了睾丸切除手术，无法回头，这些事情又让我对回国再见到父母这件事充满了恐惧。

除了恐惧与父母摊牌，我也恐惧如今的自己要如何回国，如何面对迥然不同的社会环境和舆论眼光。

一个国家培养的高材生到了国外做了变性手术，从男儿身变成了一个女人，在国内的环境下足够让人口诛笔伐一阵了。

无数的恐惧压倒了思念的情绪，这也是我拼命也要留在美国的原因。

最终我当然没有回国。

还有半年我就要毕业了，这是决定我能否留美的最后窗口期，我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工作，才能留在美国。

事实证明，母子连心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妈越来越觉得我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她开始频繁地给我打电话，怀疑我是不是学业出了问题，怀疑我是不是学坏了，是不是交了不该交的朋友，甚至因为我拒绝打视频电话而怀疑我在吸毒。

这逼得我向我妈展示我的绩点表，以证明我的学业一切顺利，我也跟她保证，绝不会去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

但我当然不敢告诉她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关系的佳佳，就算不留在美国，你回国也能有很好的发展的。”妈妈仍然没有打消疑虑，但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婉言劝慰。

她又怎么知道，我拼了命也要留在美国的原因呢！

我开始更加努力地在网络上海投简历，也在卡芙兰夫人的介绍下面谈了一些机构和企业，参加了好多次面试，但最后愿意接受我这个中国籍还是跨性别群体的，只有两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初创企业和一些在就业签证申请中权重不高的NGO组织。

“徐佳，你不用太过担心，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一定能找到适合你的工作。就算暂时没找到，我也可以与校方协调，为你保留一个OPT的短期校内实习，你可以继续在学校内暂留工作，直至拿到全职offer。”

那时我还不知道，为何卡芙兰夫人要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助我，我只是非常感动，心中的焦虑总算减少了一些。

我计划等到找好全职工作，就立刻去办理H签，然后就回一趟国内，向父母坦白我的一切。

就算父母不能接受，家庭关系破裂，我也能立刻再回到美国，不至于陷入很多姐妹那样无处可去的困境。

其实，我的心中还怀有一个幻想。

有没有可能……爸妈会接受真实的我，理解我的性别认同障碍问题，支持我做一个女孩？

不……不可能……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我爸思想那么传统，还等着我传宗接代，我妈那么要强，只是盼着我成才，希望我光宗耀祖给她挣面子，如今这样的我，连睾丸都割了，整个人都变得跟女孩子一样，我爸不拿刀砍死我就算好的，如果被街坊邻里知道，我妈更得抬不起头来，恨不得跳搂自杀。

被原谅只能是奢望，就希望到时候……对他们伤害能少一点吧……

有时候我也恨自己的自私，背着爸妈把自己弄成这样，还不知道他们到时候会多么伤心欲绝，但是我也一点都没后悔，因为只有成为现在的样子，我才真正感觉做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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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没有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再向父母坦白的那一天。

生活永远充满了意外。

而这个意外，来自我压在心底最深处，久已没想起过的那个名字。

苏苏……

那是19年3月的一个晚上，我妈要跟我视频，我刚从外面回来，急匆匆地卸妆洗脸，套了一件男式外衣，然后把头发扎起来，带上一个帽子，照了照镜子没有破绽，这才敢把摄像头打开。

“佳佳，你工作的事怎么样了？如果不好找那就回来，国内的大城市不比美国差。”妈妈又是那一套说辞。

“好了我知道，如果……如果实在留不下，我会回去的。”我身心疲惫，但还要强打精神与妈妈对话。

“对了，你猜今天谁到咱们家来了？”妈妈问了我问我的情况，忽然话锋一转。

其实谁去了我都不在乎，但是我还是得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猜：“是小姨吗？她好久没回老家了。”

“不是。你还记得你初中的那个同学吗？叫秦苏苏的，以前老到我们家来玩，还给你辅导学习。”

秦……苏苏？！

我差点拿不稳手机，把它摔在地上。

我目瞪口呆，心脏狂跳，脑中翻起巨浪，耳边传来妈妈仿佛远在天边的断断续续的话语。

“她不是也去了美国吗……真没想到她还记着你……回国……特意来……听说人家都在美国定居……”

“我对她说……你也在……美……加州……”

“说不定她……回美国……会找你……”

“妈！谁让你告诉她的？”我突然吼了起来，“谁让你告诉她我在美国的？我……我不能……我不想见她！”

“干嘛大呼小叫的，”屏幕那一端的妈妈被我吓了一跳，嗔道，“不就是个老同学吗？你们当年玩的那么好。她要是去找你，你就跟她见个面吃个饭呗，怕什么呀！都在异国他乡的，有个老乡交流一下多好啊。”

“那姑娘比小时候还更漂亮了，听说她还没结婚呢，你如果……”

“别说了！我不见她！”我只觉两眼发黑，汗水涔涔而下，“你……你没把我的联系方式给她吧？”

“给……给了呀？你这孩子怎么反应这么大……诶？”

我突然伸手关掉了视频。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苏苏……苏苏……

这个我久未想起的名字，代表着我不敢碰触的过去，和不敢面对的未来。

当年我来到美国，还想着有一天会去找苏苏，如今听到她的名字，知道她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欣喜兴奋，却是恐惧万分。

因为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与其说我已经不配再见苏苏……还不如说我内心深处想要留住苏苏对以前的我的回忆。

她……她知道我在美国了……她知道了我的联系方式，知道我在USC上学……

她可能会来找我……

如果她看到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女人，她会伤心还是愤怒？还是只是觉得恶心和变态？

不管怎样，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我跟苏苏早已没有了未来。

我一夜都没有睡着，脑中不断回忆起与苏苏在一起的过往。

是苏苏让我产生了对芭蕾的兴趣，是苏苏帮我考上了重点学校，苏苏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情，她把身子都给了我……但是也曾突然抛下我来了美国，让我尝到了伤心欲绝的滋味……

没想到她到了美国这么多年，居然还记着我，还回去找我……

但是当我感受到胸前坠胀凸起的双乳，摸到自己萎缩的阴茎下空无一物的阴囊，我便已经明白，我跟苏苏再也不会有什么未来了。

我绝不想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更不想过往美好的回忆就此破裂。

为此，我宁可放弃一切。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收拾行装。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我决定要离开这里。

离开LA，立刻。

卡芙兰夫人非常不理解，不知道我为什么急着离开。

“亲爱的，你的毕业手续还没办完，你要去哪里？”

“卡芙兰夫人，我……我找到工作了，必须马上去办手续……我……我的学分已经修完了……到时候毕业证书和学位材料就拜托您帮我领取一下，我……我会回来取的……”

苏苏是我心中最深的秘密，也是我心底的一根尖刺，关于她的事情，我连对卡芙兰夫人也没有透露。

虽然卡芙兰夫人非常诧异我为什么选择了一个远在旧金山的小规模药品销售企业，但仍然表示尊重我的意愿。

美国是个移民国家，没有安土重迁的乡土情结，在卡芙兰夫人的眼里，我决定离开，到别的城市去生活，虽然有些突然，但并不是难以接受。

“我的孩子，不管你要去哪里，如果你遇到了困难，要记得我一直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找我。”

我载着自己所有家当驱车离开，看到后视镜中卡芙兰夫人驻足的身影渐渐消失，不由得红了眼眶。

这份工作位于旧金山，距离LA好几百公里，本来我几乎不会考虑去那家公司，但是现在这份工作却恰好成了我的避风港。

之所以选择旧金山，是因为这里几乎是全加州甚至全美对LGBT群体最友善的城市，我想要在这里隐姓埋名，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从LA到SF的几天里，我的手机里面积存了上百个未接越洋电话，还有妈妈发来的大段大段的不知所措的恐慌的文字，她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之间不再接她的电话，突然之间不再回她的信息。

我在SF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换掉了自己的手机卡，注销了微信，断绝了跟父母的所有联系。

当我狠心按下删除键的时候，不禁潸然泪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如此过激的行动，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兔子，想要把自己埋入暗无天日的深坑，我只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杜绝苏苏找到我的一切可能。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接受将要面对的一切未来和结果，但我没想到，苏苏仍然是我最大的软肋，是我无法面对的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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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旧金山就职的那家药物销售公司叫西部药业，规模很小，只在布里斯班区一栋写字楼占了两层的空间，当我来到公司办公地点的写字楼时，负责接待的女孩显得有些吃惊，似乎没料到我会来入职。

因为那时经济状况不太好，西部这种小药商受到大型制药企业的制约，日子更加不好过。

虽然前段时间公司发出了许多offer，但显然并不是很有吸引力，很少能够招聘到合适的雇员。

他们之所以给我发offer，是因为我的简历中有在安迅工作的履历，但是他们的人事也犯了个错误，那就是漏看了我个人介绍的一段。

在自我介绍里面，每次我都会很明确地写着我是生理性别男，心理认同女的跨性别者，目前正在以女性身份生活。

这是我的坚持，也是实际需要。

这种事只有事先说明，才不会引起无谓的麻烦。

后来，公司的行政主管宝拉小姐对我坦言，如果那时候她看到了这一段话，她一定会把我的简历毙掉，绝不会发出这份offer。

“旧金山不是对跨性别者很宽容吗？”我奇怪地问道。

“宽容的意思是井水不犯河水。”宝拉小姐笑道，“很多人声称都支持LGBT群体，但是前提是他们不要出现在自己的住区。”

“你知道的，有些LGBT群体……很麻烦，如果能够在初筛的时候排除这种麻烦，我会很乐意这么做。”

“当然，你是不同的。”她补充道，“如果你没有事先说明，我只会将你当做一个天生的女孩。”

入职那天，我再次重申了自己的跨性别者身份，也许是我的真诚打动了这位金发碧眼的马萨诸塞州女孩，她收下了我的入职申请，然后我就成了西部药业的一名销售专员。

西部药业实际上就是一个药品分销商，出售的药物和医疗器械都是从大药企代理而来，因为规模不大，所以没有多少议价权，业务开展也很依赖于物流和产业链，发展前景也很局限，业务的开展很大程度要仰赖于销售人员的努力。

最初我在市场部门一同参与与大药企的价格谈判，但后来公司的老板发现了我善于与人交流的特点，便安排我发展下游客户，以创造更多的利润。

这份工作并不轻松，我几乎每天都要与医院、药店，甚至超市的市场部门打交道，了解他们对药品的需求，议定价格和支付周期，并拟定采购清单，很多工作不是在办公室里就能完成，而是要实地拜访这些商业伙伴。

良好的形象是促成业务的基础，我很快便习惯了每天都是一身商务女性打扮，穿着精致的小西装和一步裙，下车后就换上高跟鞋，优雅地走进一座一座的办公楼，与各种形形色色的对象进行商业洽谈。

以前我很喜欢穿高跟鞋，因为那可以让我有一种随时随地踮着脚尖在跳芭蕾的感觉，还让我体态更加优美，身型更为挺拔。

现在工作需要每天都穿着高跟鞋，我经常一天工作下来，走路走的脚都生疼，比跳了三个小时的舞还累，但我又不能不穿，因为如果你不是商务女性的打扮，不符合别人预想和期待，那他们一开始就会对与你的交流降低预期。

换句话说，我得“扮演”别人眼中的女销售。

表演这种事难不倒我，我也很快学会了适时展现女性魅力，从而促成交易的一些小小手段。

每当我看到对面的男人不由自主地瞟向我细长的，包裹着黑丝袜的小腿，我就知道，今天的生意就快要谈成了。

我似乎也完全适应了这种女性的社会定位，同事们也都将我当做一名女性来对待，只有每个月去移民局登记的时候，我才会面对工作人员的诧异眼光，尴尬地说明自己的男性身份。

这份工作仅支持我申请H类签，也就是俗称“海底捞”的工作许可抽签，每年的中签率都小于20%，虽然我拥有博士学位，中签率相对会高一点，但我一直以来的好运这次却没有生效，我毫不意外的落选了。

我已经毕业，没有了学生身份，又没有抽中工作签，只能每个月去一次移民局做停留登记。

这也是我最尴尬的时刻，就像把自己仍然残留男性特征的身体裸在别人面前。

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如果不能每月登记停留，那我就不能再继续留在美国，会被强制离境。

所以我必须继续这份工作，才能支持日常的开销。

我每隔一个月仍然会回一次LA，因为我还得去医院定期复诊，定期开药，这也是我除了公寓租金外，最大的一笔支出。

期间我也回了一次USC，拿到了自己的毕业证书，但我并没有告诉卡芙兰夫人我现在在哪里，只是对她说我过得很好。

卡芙兰夫人没有怀疑，只是夸赞我越来越漂亮了。

是的，我是变得漂亮了。

切除睾丸和长年累月的雌激素治疗让我的皮肤变得细嫩有光，胸部和臀部也开始积累脂肪，变得更加圆润柔软，而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有了时间研究穿着搭配和化妆技术，修了眉毛，做了发型，穿衣打扮比以前精致了很多，现在无论谁看到我，都只会认为我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只有晚上回到家里，卸下全身铅华，在淋浴间冲澡的时候，才能看见我胯间残留的那个小小的，仍属于男人的特征。

“你已经具备条件，可以做srs手术了。”有一次复诊过后，医生突然这样对我说道。

“做……做手术？”我吓了一跳，“我……我没有计划要做手术呀？！”

“是吗？你是很典型的性别认同障碍，通常这一类就诊者都想要转变为完全的女性，将包括生殖器整形的srs手术应该是当做最终目标，你做了性腺摘除手术，持续就诊这么长时间，甚至都建立了人工周期，也已经满足了女性社会身份的时间要求，难道你最终不是要做手术吗？”

完全的女性……是指完全切除阴茎……做下体整形手术，建立人工女性生殖器官吗？

我……我真的需要做这个手术吗？

我真的要切掉属于男人的最后一点痕迹，然后在下面挖个洞吗？

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女人吗？

我当然知道获得完全的女性身份需要做彻底的srs手术，但同时我也知道这个手术对身体伤害很大。

而最重要的是，我只是讨厌自己的男性指派性别，想要成为一个美丽的女人，但我却并不喜欢男人，不想要被男人的阴茎插入我的身体。

那么，我要一个阴道又有什么用呢？

到底怎样才算一个女人？我究竟是要成为我认为的女人，还是要成为社会认为的女人？

最终我拒绝了医生的提议，决定先保持现在的状态。

医生表示了遗憾，他说我是他准备最充分、对激素疗法适应性最好的患者，如果有一天我改变主意想要做手术，他也随时欢迎。

从此以后我便不必再来复诊，只需要按照长期医嘱购买激素类药物服用即可。

因为我在药企工作，所以在购买药物方面有一些方便的途径，可以省一些钱，但是我过得仍然很拮据，因为害怕父母知道我在哪里，我不仅注销了电话卡和微信，甚至注销了国内的银行卡，不再接受家里的支持，也彻底断了联系。

旧金山的公寓租金比洛杉矶还贵，买药、生活，所有方面都需要花钱，我还需要每周两次去跳舞和健身，这也是一笔支出，我的收入又没有很高，这就逼我去寻找其他的收入来源。

有时候，我会在舞蹈学校做助教义工，这可以抵消一些我租用舞蹈室的费用。

我还帮人代购过奢侈品，但是因为没有经验和渠道，基本没有赚到什么钱。

我甚至会留意社区广告，帮邻居修剪草坪和遛狗以换区一点小费。

我还去过快餐店刷盘子赚时薪，赚一点性价比非常不高的外快。

超市的打折区我更是常客，开源和节流并行才能维持收支平衡。

回想一下我的厨艺基本上也是那一年练出来的，只要有一点差不多的食材，我都能把它们变成一顿勉强能吃的菜肴。

我来到旧金山的头一年里，因为忙于生计，竟然没有机会游览一下整个湾区，只在一次出差时远远地看了看金门大桥。

我就这样在旧金山艰难地生活，在工作之外没有社交，没有朋友，甚至不敢接触当地的华人圈子，生怕自己的特殊身份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份工作收入不高，但有一份工作总是我的避风港。因为我的签证早已到期，只有中了H签，我才能光明正大地换工作，否则只要我一失业，别人就可以举报我非法滞留，让移民局将我遣送出境。

2019年最后一轮抽签在11月，我沮丧地发现，自己仍然没有中签。

川普政府对华政策的改变和对亚裔移民的态度决定了H签以后会越来越难，我今年两次都没中签，明年可能也不会中签。

而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在这时，西部药业公司的老板Warren Weir，一位四十多岁的爱荷华州人，向我伸出了“援手”。

那天天气很冷，我刚刚从外面谈完业务回来，在办公室脱下高跟皮靴，准备换上雪地靴下班回家。

可是靴子刚脱到一半，老板沃伦就走进门来，弄得我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关系的，这不是工作时间，你可以随便些。”沃伦看着我靴子脱了一半，还有一只脚踩在雪地靴上的窘状，不由得笑了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我在他的注视下掀开长裙的裙摆连忙换靴子，脸上不由得开始发烧。

虽然他是老板，但他也是个男人，我换鞋的时候难免要把腿和脚露出来，而今天我穿的是加厚的光腿保暖袜，让我有一种裸腿的错觉。

他笑吟吟地等着我换完鞋子，然后才说到：“徐，听说你在申请H工作签证？结果如何了？”

我有些郁闷地摇头：“没有中签，我的运气可能不太好。”

“移民局那些笨蛋，像你这样的……人才，应该优先让你过签才对。”

那你倒是给我提一提工资啊，我如果过签，还有什么必要待在你这家小公司？

我心中腹诽着。

“那你有没有考虑其他的方法？比如直接拿永居绿卡？”

我连工作签证都抽不到，去哪里弄绿卡去？投资移民绿卡的门槛是80万美元，就是把我卖了我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呀。

“抱歉，你是说……投资移民？我没有那么多资产……”

“不，拿绿卡的方法不止投资移民一种，你为什么不考虑……F类？”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当然研究过美国的签证和移民政策，知道所谓的F类是什么意思。

美国公民的配偶及子女获取的永久居留权，就是F类的绿卡。

好多想要拿美国绿卡的人，都是通过婚姻关系获得的入籍许可。

“你是说……结……结婚？”

“对，结婚。这不比你等那个工作签证要快的多吗？只要跟一个美国人结婚，你无需抽签，无需排期，立刻便能获得在美国的永久居留权。”

“可……可是我……不想结婚，也没有结婚对象……”

“你不是想要在美国定居吗？这才是你的目的，那么为什么不找一个美国人结婚呢？”

“比如……我？”

“你……你？”我吓了一跳。

“不，不行！我……我……你知道……我还不是……我的生理性别其实是……”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喜欢男人，我绝不会跟一个男人结婚，但是我又怀着一丝奢望，沃伦可能……仅仅只是想帮忙……

只是做一个婚姻登记，就能获得绿卡，就算对象是个男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生理性别是男性对吗？”沃伦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没关系，反正在美国，同性婚姻也是合法的。”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心惊胆战地问道：“那……你……你这样帮我……我……要怎么报答你？”

“报答？我不需要报答，我不在乎……你看起来完全是个女人，我才不在乎你的护照上写的是男性还是女性，只要你……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就好了。”

“我是真的想跟你结婚。”

他……他是认真的！

妻子的责任……他是真的要把我当做一个女人，跟我结婚……跟我上床……

“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我不认为你是男人，你就是个真正的女人，一个有魅力的东方女人！只要你答应，我们这周末就可以去做婚姻公证！”沃伦脸上的神情渐转狂热。

不行，这坚决不行！

我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口。

“很抱歉……沃伦……我不能跟你结婚……我也不想跟任何男人结婚……我们只是工作关系，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徐，没关系的，这是达成你的愿望的最佳选择，很多女人都会这么做，你再考虑一下！”沃伦双目闪着光，向我逼近过来。

这个混蛋……他……他是真把我当做一个没有主见的女人了！

F类签证虽然可以通过婚姻简单拿到，但是作为美国公民的外籍配偶，是不能工作的。也就是说，只要答应了他的条件，就只能当他的妻子，永远成为他的附庸！

“Stop！沃伦，你这是职场骚扰！不要再往前走了！否则我会采取报警或者任何方式来保护我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一边退出办公室，一边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卡芙兰夫人曾经告诉我，作为一个跨性别女孩，尤其要时刻提高警惕，保护自己的权利和人身安全。

美国的亚裔通常胆小怕事，但那样只会让侵犯你权益的人更加得寸进尺。

果然，看到我如此强硬的姿态，沃伦立刻举起双手后退一步：“好的好的，我不会再往前走了，请忘了我刚才的话吧，对不起。”

直到他离开许久，我才放松下来，发现自己的衣服里面已经全是汗水。

从此之后，我开始避免跟沃伦接触，但是他是公司的老板，只要他还没有放弃对我的非分之想，就有很多种办法对付我。

他先是将我调离市场部门，让我负责行政工作，然后又让我去负责前台接待，同事们都不理解为什么一位业务能力如此之强的销售专员被调去做前台小姐，只有我明白，是沃伦在对我进行职场压迫，逼我就范。

在行政部门前台岗，收入比做销售少了很多，我的经济状况立刻从收支平衡变成了入不敷出，只是靠着之前攒下的一点积蓄才勉强能够生活。

我虽然想做个女人，但绝不会像女人那样容易屈服。

这家公司我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我早晚都要跳槽离职。

我一边每天都打扮的美美的，尽职尽责完成好前台小姐的工作，让沃伦挑不出半点毛病，一边暗中开始寻找别的工作，为自己安排后路。

同时，我还收集了很多沃伦对我进行职场压迫的证据，准备离职的时候对他提起诉讼。

可是命运却跟所有人开了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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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底到2020年初，一场由未知病毒引起的疫情席卷了全球。

作为一个生物学博士，医药行业从业者，我完全无法想象，在21世纪的现在，居然会有这样一种病毒，以现在的技术水平都无法控制，最终给全世界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病毒性肺炎的传染就覆盖了美国全境，巨大的冲击几乎冲垮了整个医疗体系。

医药行业迎来了重大机遇，很多大药企因此赚钱，但更多的是无数小药企因为资金链、物流链断裂和产品短缺而破产倒闭。

西部药业也是其中之一。

从20年初疫情开始，我们就转为居家办公，再过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所有员工同时接到沃伦的群发邮件，公司解散了。

没有补偿，没有善后措施，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

旧金山……不对……整个美国，甚至全世界都已经全乱套了。

为了减少疫情传播，州政府号召企业居家办公，居民减少外出聚集，各行各业都面临物资短缺问题，各种真假消息满天乱飞，社会动荡不安，到处是聚集游行的队伍，无数商店超市被打砸抢个一空，甚至晚上睡觉时都会被枪声和警笛声惊醒。

那段时间我根本不敢出门，只靠囤积的一冰箱食物和一些生活用品硬撑，到了山穷水尽才敢开车到超市去补充物资。

但那时候超市里的货架也都被买空甚至抢空。

也有很多人道主义NGO会组织发放生活必需品和食物，但我只去了一次，就差点被两个黑人抢劫，吓得我连鞋子都跑掉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在美国生活这样的无助和危险。

而更令人害怕的事情出现了。

我去过超市之后没过几天，突然开始发烧，晕眩，味觉减退，喉咙里像塞了刀片，喝水都会火辣辣的疼。

我……我不会是得肺炎了吧……

我打开药箱，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退烧类的药物，只有一堆各式各样的雌激素。

那种新型肺炎的致死率很高，但现在去药店也买不到药物，医院更是人满为患，根本不可能去医院获得治疗。

难道……难道我竟然会因为传染病死在这里吗……

幸亏我毕竟也算医药行业的从业者，通过一个合作伙伴的关系，好不容易找了两盒对乙酰氨基酚，对方说会开车给我送过来，至少先退退烧。

迷迷糊糊当中，我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来……来了……”我哑着嗓子，撑着病体，裹上一件棉质睡袍，硬撑着走到门前，费力地打开门锁。

我以为是给我送药的人来了。

但是我再也没想到，门外不是给我送药的人，却是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身材挺拔纤细，个子比我略高半头，身上穿着一件呢子大衣，脚踩一双翻毛皮靴，衣服和鞋子上还沾着点点雪粒。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脸。

那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面容。

“苏……苏苏！？”我惊叫出声，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暌违，我终于再次看到那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面孔。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与十五年前相比，苏苏当然变得更加成熟了，也更美了，但是脸型还是好看的瓜子脸，一双凤眼满含着幽怨和不解，曾经常带微笑的红唇正在颤抖翕张。

“佳……佳？！你……你是……徐佳？”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好听，但如今满含着悲愤和痛苦。

她……她也认出了我……

即使我如今的变化比她还要大……

“你……你居然真的……你怎么能……呜……”她看着面前的我，看着已经完全是女人模样的我，双眼之中泪水越积越多，忽然如泉崩溃。

“苏苏……我……”我的嗓子虽然嘶哑，但发出的仍然是女孩的声音。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双眼也早已模糊。

“你怎么能这样！你混蛋！”苏苏忽然尖叫一声，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苏苏早已转身跑了开去。

看着苏苏消失在公寓走廊的背影，我忽然明白，自己身为男人的一切都结束了。

我柔肠百结、心潮如水，终于像一个真正的女人，感受到了那种属于女性的无力和悲伤。

我慢慢跪坐在地，只觉天旋地转，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新章，有点乱。

但是，有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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