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无痕 第六章

雁过无痕 第六章 – 蔷薇后花园

安静了片刻，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向内推开。灿灿金光斜斜地照进屋内，那个白衣姑娘端着一盆热水跨过门槛，打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随后木门被外面的丫鬟带上了。她走到床边轻轻放下水盆，回身搬了张椅子坐到我旁边。

“醒了？”

四目相视，她脸如白玉，悠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右手攥住毛巾捏出一角，抵住我的额头擦了两下。我这才发现自己出了好多汗。刚想开口，嘴唇居然黏在一起。我用力提起，皮肉顿时被扯得生疼，接着舔了两下，果然上面全是卷起的死皮。

“你……”

只说了一个字，喉咙里传来阵阵刺痛，好似插进十几根烧红的钢针。这声音像砂纸磨过，连我都被吓到了。

“嘘！你还是别说话了。”

她竖起食指比住唇心，右掌贴住我的脸摸了摸，紧接着抓住盖在肩膀上的被角掀开大半。来不及反应，两颗胸直直地暴露在外。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起身，结果腰弯起几寸，胳膊却被死死拉住。我顺着力道望去，只见几圈麻绳紧紧缠在手腕上不留一丝空隙，绑在床角打了几个拇指粗的死结。我咬住嘴唇挣扎了几下，绳子不见丝毫松动，手心却被勒得通红。

绑我干什么？对了，下身是不是也被绑了？

我试着弯回膝盖，只动了两寸，脚腕也被扯住。

“不好意思，怕你醒了乱动，你答应我乖一点，我可以给你解开。”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她抿嘴一笑，抓起绑在我左手腕上的绳头，许久后终于打开所有绳结。呼出声气，她胸膛缓缓沉下，起身朝侧对面的黑圆桌走去。

我活动了几下手腕，皮肉上印满一圈圈的勒痕。她背对着我喝茶，我两手缩进被子里轻轻搭在小腹上，顿时一阵闷痛从那里生起。我深吸口气咬紧牙关，泪水突然蓄满眼眶，片刻后忍不住轻哼一声。她回头看向我，紧接着放下茶杯，几步走回床边，扑通一声坐到椅子上掀开被子。

眨眼功夫，火辣辣的疼痛从下身向四周扩散。我胳膊肘顶住床面，支起上身望过去，只见裆部淌着一道血痕，鲜红的血液止不住地从那里流出，洁白平整的床单上染出脸盆大的血印。

不对，怎么回事？这血量太大了，而且我经期刚过。

我不会死吧？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我身子发抖，喘出几声粗气，向后一点一点移动手肘，皮肤和床单摩擦发出沙沙响声。她右掌按住我的胸向下一推，我顺着力道躺下去，接着左手被她抓住拉到床角，绳子在手腕上绑了三四圈，重新打上结。

“别怕别怕！你不会死的，乖一点。”

她绑好我的右手腕，坐回凳子遮住我的眼睛。透过指间的缝隙，暖融融的金光在她身周荡漾，像一层薄雾罩在四周。不知不觉，意识渐渐模糊。她好像在自言自语，但听不清她在说什么。闭上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路上遇见很多朋友，但最后就剩我一个了。他们在那边朝我招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再睁眼时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阳光明媚，小鸟叽叽喳喳。屋里静悄悄的，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脖子。她半张脸贴在我胸口上，面朝我睡得正香。我拽了拽四肢，手脚还被捆在床角。屁股和后腰察觉不到湿意，只是时不时闻到一丝血味。

这是又睡了多久？

我试着扭了扭腰，小腹舒坦自如，先前在肆虐的疼痛已经消失不见。

太好了！我真的没死！

她发出几声呜咽，抿了抿嘴唇，随着我的呼吸一起一伏。我深吸口气，藏在丹田深处的内力开始躁动。不到片刻，滚滚热流在腹腔里翻江倒海，接着从手太阴肺经奔涌而过。我将这道内力运到拇指处停留片刻，朝屋顶轻轻一挥。瞬间一把勺子大小的气剑从指尖飞出，直直地冲向半空。我屏息引导，片刻后气剑调转方向，嘶溜一声擦过绑在左手腕上的绳子。胳膊向内一拉，麻绳吧嗒吧嗒地断开。

她脸蛋粉粉嫩嫩，一对嘴唇红似烈火。我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摸了摸后背。她衣服湿搭搭的，手掌接触激起丝丝凉意。还挺可爱，我缓缓弓起腰，凑过去一口亲住她的额头。估计是嘴唇太干了，她哼哼了一声。

“苗苗呢？”

“小姐在房间里给那个姑娘疗伤呢。”

外面传来一阵老人家和年轻女孩的对话声。紧接着房门被向内推开，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走进屋里。木棍点地的砰砰声在屋内回荡。她缓缓睁开眼睛，直起身子，揉了揉眼角回头望去。

“姥姥。”

老婆婆走到床前停下脚，她站起来一手扶住她胳膊。那婆婆按住她的手背拍了两下，目光始终停在我身上。

“姑娘，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右手抓紧被子，提到脖子旁紧紧按下去，接着撑起左臂，一点点坐直上身。

“老人家，我……”

她摇了摇老婆婆的手肘。两人四目相对。

“姥姥，她家人病了，来咱这里求药，我不小心把她打伤了。”

哦了一声，老婆婆移开目光。

“嘿嘿，姥姥你最好了。”

她嘴角上扬露出两排牙齿，半张脸贴住老人家的肩膀蹭了蹭。老婆婆望着她长叹了声气，没说话，缓缓抬起右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

“咱先出去吧，让人家穿衣服。”

话音刚落，她扶着老婆婆的胳膊转身迈开腿，经过圆桌时回头朝我微微一笑，食指指了指床尾。

“裤子给你洗啦，还没干，你先穿我的。”

片刻功夫，她们走到屋外，回身轻轻闭上房门。我松开手，挣开绑在脚腕上的绳子。床尾放着一条淡粉色齐胸襦裙，看样子这姑娘很爱打扮，裙身上还绣着几只彩色小蝴蝶。我只有小时候穿过这种裙子，还是被我娘逼的，长大了就很少穿了。幸好她和我身材相似，我穿在身上轻轻抚平布料，将胸口的系带扎了好几圈用力收紧。

推开黑漆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院。她就站在门旁，面朝我忽闪眼睛。

“咦？你还挺可爱。”

说话间她嘴角微扬，歪着头看我，两指夹住我的右腮捏了几下。我朝她挤出丝笑。

“谢谢。”

话音刚落，她松开手缓缓放下。

“你家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姨娘暗伤复发了。”

“暗伤？你跟我来。”

说完她拉起我的手腕，朝左边的环形拱门迈开腿。

这院子很大，路上遇到很多丫鬟，有的扫地，有的端茶。我跟在她身后一步不离，她们朝我投来齐刷刷的目光。

“小姐怎么又带外人进来了？”

“就是啊……”

穿过两道拱门，眼前的院子比刚才经过的更大。东边是一座药堂，两扇黑漆木门向内敞开，擦得一尘不染。从这里望过去，屋里的地面铺着大理石板，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裂隙。快到门前时浓烈的药味刺入鼻腔，我和她跨过门槛，脚跟接触地板发出声脆响。这药堂是长方形结构，四面墙壁围着一圈墨色木架，大堂中间也立着几排。每个木架从上到下分出好几层，每层间隔两尺左右竖起一块木板，大大小小的青花瓷瓶摆在隔间中央。靠近木架，时不时嗅到淡淡的檀木香。斜对面几个丫鬟正踩着凳子，拿一根鸡毛掸子清理隔间内的灰尘。

她拉着我走到东北方的墙角，踮起脚尖探到第二层拿下一个檀木方盒。

“这是我姥姥做的，专治暗伤，回去给你姨娘服了，一天就好。”

“谢谢姑娘，还不知道恩人名字。”

我两手接过，深弯下腰。

“别恩人恩人地叫了，我叫杨苗苗，你呢？”

“陈雪雁。”

她眨了眨眼睛，扬起嘴角摸了摸我的头。

“真好听，你多大了？”

“我十六岁。”

“十六岁啊，还以为你比我小，我今年十五岁。”

说话间她看向我的右手，轻轻抓住我的手背翻过来，掌心正对屋顶。她的手软软的，不像我的满是茧子。

“姐妹，你……”

“我平时也要干些粗活。”

“你等一下。”

她走到不远处的木架旁，从第三层拿下一个小瓷瓶。

“这是我自己调的，隔几天擦一擦可以护手。”

说完她将瓷瓶递到我手边。

“谢谢姐妹。”

随后我跟着她跨出门槛走到屋外。老婆婆站在门前不远的位置面朝我们。

“姑娘，这里的事请你回去后不要……”

“姥姥！哪有这样的，人家大早上的还没吃东西。”

我朝婆婆挤出丝笑，摇了摇苗苗的手。

“那个……我还是先走吧。”

她和我四目相对，双眉微蹙。

“不行！”

话音刚落，她拉起我的手腕迈开步子，穿过三间院子，直直地走进一处大食堂。这里许多丫鬟正在吃饭。我没什么胃口，随便喝了点白米粥。临行前，她将我的裤子递给我，姥姥站在她旁边看我。白狐躲在她身后，脊背和前腿缠着一圈白布，探出半边脑袋朝我眨眼。

“裙子你穿回去吧，这是我养的小狐狸。”

说完，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

“挺可爱的。”

“姑娘保重，烦请不要告诉外人。”

“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紧接着，大门外传来一阵男人的大笑。

“守口如瓶？我看你是没这个机会了！”

一个黑袍男跨过门槛走进来。他满脸煞白，提着一把剑，是前些日子让我置办武器的那个大胡子，几个手下跟在他身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多亏了小丫头你呀，我这十两银子没白花！”

“你们是谁？”

苗苗望着他们眉心紧锁，迈出一步挡在姥姥身前。眨眼功夫，四周升起一股热风呼啸盘旋，她一头齐肩短发被吹得飘摇起舞。那男人睁大眼向后退开。

“殿下，您不要受这妖人蛊惑，陛下这些年对您可是日思夜想啊！快跟小人回去吧。”

“哼！我是妖人？你们魔教蛊惑陛下、残害百姓，你们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老婆婆嘴角抽了两下，拐杖触地震出一声闷响。紧接着淡濛濛的紫气溢出她的身体，笼罩四周弥漫翻涌。

他看着老人家轻哼一声，目光移向苗苗。

“既然殿下执意不听，那就别怪小人了。”

话音刚落，他握住剑柄嘶溜一声拔出长剑。

这是内力附于剑身，摩擦剑鞘产生的。以前我娘教过我，我试过很多次，一直没成功。眨眼功夫，那几个手下甩开腿往过冲，其中一个直奔我而来。我屏住呼吸，内力刚出丹田时小腹传来一阵刺痛。那人按住肩膀胳膊一挥，掌心擦过鼻尖时放出一缕白烟。又是那股味道，我两腿发软，直直地瘫到地上。上身还有些力气，我抱住他的小腿，一口死死咬住。他扯着腿大叫了几声，一脚踢到我肚子上。

老婆婆拉住苗苗的胳膊将她拽到身后。横起手杖的瞬间，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豆声响彻四周。

这声音我小时候听过，有次我娘教我运气，她周围也是这个声音，直接把我吓哭了。她告诉我这是内力高速运转时产生的，只要功力足够深厚，可以让岩石软如棉，羽毛坚似铁。两个男人跳到空中，长剑举过头顶直劈下来。只听砰一声巨响，剑身砍中木杖擦出丝丝火花。那两人落到地上依旧没撒开手。她支撑了一会儿，小腿开始发颤，手肘弯回几寸，缕缕紫光缠住木杖，紧接着向上一推。那两人的长剑被直直弹开，后仰着身子退开几步，其中一个倒在地上摔得四脚朝天。

那黑袍老大迈出两步，微微弯下膝盖砰一声跳到半空。地面似乎在发抖，空中他身子平直，飞过手下们的头顶，长剑直刺老婆婆面门。她手杖向后支地，后仰身子抬起一脚。咔嚓几声脆响，她脚尖踢中黑袍老大的肚子。那人大叫一声，扑腾着四肢向后飞去，头撞上石柱落到地上翻白眼，嘴角不住地渗出鲜血。

不到片刻，他手下举剑朝苗苗劈来。她退后几步，一条火鞭绕住她盘旋，两指对着最前面的一人轻轻一挥。鞭子瞬间捋直，从她左腰旁斜斜地划过半弧，飞过右肩啪一声打中那人的脖子。那人大叫着松开剑柄，面朝下摔到地上捂着脖子打滚，鲜血流过指间的缝隙将衣服染红大片。还有四个人，他们趁着空档冲过去。苗苗将长鞭舞得啪啪作响，姥姥在一旁帮她应对。许久后那些人身上都挂了彩。她们明显是累了，苗苗捂着肚子喘气，姥姥站在原地腿脚不住地颤动。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几个人朝她迈开腿，她撤后几步，白狐拦在她身前朝他们嘶鸣。它两颗紫色眼珠盯着他们一眨不眨，仰起头张开大口，瞬间一道碗口粗的火柱从它嘴里喷出，直冲对面的男人。他双腿打颤向后退开，仅过了一瞬，上身被火焰击中，随后大叫着扔下剑，躺到地上打滚。旁边三个愣在原地不敢上前。白狐扭头将火柱对准他们，然而变小不少，奔涌的花火只烧到他们袖口。

这三人竖起手肘挡住脸，向后退了几步，手里的长剑颤抖不停。没多久，白狐力竭，低下头喘开粗气，白绒绒的肚子一起一伏。其中一个男人举剑刺向它脖子。它朝侧面挪了一步前爪，噗呲一声，另一把剑刺进它脊背。鲜血顺着皮毛流出，吧嗒吧嗒地滴到地上。它一声没叫，张开大口朝那人扑过去。

“小白！”

苗苗半弓着腰哭出声来。我挣扎起身，下体又是一阵刺痛。我摸了摸裆部，手心红了一大片。

怎么办，伤口又开裂了。

脑袋晕晕乎乎，眼睛渐渐黑了。再睁开眼，太阳爬到头顶直射下来。日光火辣辣的，我按住地面一点一点支起身子。洁白的裙子上印着一道长长的血迹。环顾四周，苗苗不见了，老婆婆也不见了。大门旁躺着两个烧焦的男人尸体。白狐满身是血，睁着眼睛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走进最近的院子，鹅卵石路上和草丛间横七竖八地躺着丫鬟们的尸体。她们有的腰背被刺，剑口斜穿小腹，衣服被染红一大片；有的肩膀被劈，剑痕一直延伸到腰肋。

我看得反胃，弯下腰将早上吃的全吐了。不行不行，得冷静下来。我闭上眼，摸了摸一个丫鬟的尸体。还是温的，这群恶人肯定没走远。眼下最重要的治好伤，我坐到地上盘起双腿，经脉里的内力源源不绝地聚往丹田。

自从学过师父的御剑术，再经过昨日的打斗，我内力有了些变化。以前运气像涓涓细流，先慢后快，高速运转时如波涛般绵绵不绝。现在像射箭，稍一使力便风驰电掣。不到片刻，耳畔一阵剑鸣呼啸生风。

许久后内息充盈，身体轻飘飘的。我拾起把长剑，起身走出大门。跨过门槛的瞬间，眼前的场景变成山顶的那片空地。我回身一看，是那颗大石头。

原来是障眼法，可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那么多了。我内力运往下身用力一跳，身子离开地面的刹那一股大风从头顶呼啸而下。不久升势渐弱，我踮起脚踩中树梢，朝来时的路狂奔。

耳畔风声呼呼，吹得裙子猎猎作响。脚下雾气缥缈，近处几个高点的树梢隐约可见，再远前白茫茫一片。我仔细回想走过的路，从一棵树跳上另一棵树一步不停。空中两手一挥，真剑和气剑划过一个圆弧跟在身后。

“老娘要你们好看！”

我一边赶路，一边运功。翻过两个山头，身后跟了几十把气剑。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人说话，我加紧脚步追上去，果然是那黑袍男。站在树上向下望，他和他手下满腿污泥，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口。苗苗被他扛在肩上双手反绑，嘴里堵着块白布。

“站住！”

我深吸口气喊过去，他们听到声音，纷纷向上望。我踩到一片树梢上弹起身子，空中转了一个回旋，身旁的长剑和气剑跟着绕了一大圈。面朝他们时，我展开手掌，剑雨呼啸着直冲下去。眨眼功夫，气剑接触地面，下方宛如鞭炮一样砰砰作响。每支剑扎进地面，炸出几丈高的泥土四散飞溅。路旁的树木被齐刷刷地切断，哗啦啦地向下倒去。十多支气剑穿过黑袍男和他的手下，他们一声没叫，被切成几段散落在地上。

片刻后身子下落，我屏住呼吸内力运往大腿，脚掌接触地面的刹那踝骨一阵发麻。苗苗面朝下躺在那里扑腾双腿。

“你没事吧？”

我跑过去扯下她嘴里的白布，一剑切断绑在胳膊上的绳子。

“我姥姥，我姥姥……”

她眼睛又红又肿，抱住我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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