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无痕 第十一章

雁过无痕 第十一章 – 蔷薇后花园

娘亲的脸在脑海里回闪，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脸上痒痒的，好像有虫子爬过。我咽了口水，长呼出声气。窗外小鸟的叽喳声愈发清晰，只是浑身没力气，费了半天劲才睁开眼。

刘悦竹正坐在床边，拿一块滚烫的绢布一点一点擦我的额头。旁边站着一个端着热水盆的丫鬟。

“姑娘你可算醒了，小翠，快去通知厨子，让他把药再热一遍。”

“是，表少爷。”

话音刚落，丫鬟轻轻放下水盆，转身跑出去。

“悦竹兄……”

四目相对，我按住床面弯回手肘，向下一使力的同时上身弯起几寸，接着后腰传来一阵酸痛。我咬住嘴唇，下意识哼了一声。他右手攥着抹布，手背抵住我的肩膀将我按下去。

“就躺着吧。昨夜苗苗姑娘背你回来时，你满头冷汗、浑身冰凉，躺在床上说了不少胡话，许是那时染了风寒。”

我叹了声气，移开目光望向天花板。

“那昨晚是……”

“昨晚我请郎中给你开了几副药，不料你吃后吐了不少黄水。她和小翠轮流照顾你到半夜，都累坏了，后半夜我让她们去歇息，由我来照顾。这几日是刘某待客不周害姑娘染病。”

说完，他弓下腰将绢布伸进水盆里摆了几下，拧干水分攥住一头继续擦我的脸。

“有劳刘兄了，这活交给下人不就好了？你又何必亲自……”

他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朝我摇摇头。

“这照顾他人，刘某比她们更有心得，以往我父母病时便是由我亲自照料，更何况你是由我带到来的，我理应负起这个责任。”

“有心了刘兄。”

屋里又安静下来。没多久，小翠端着一碗冒热气的药走进屋子。苗苗跟在她身后朝我递来目光。

“姐姐你醒了。”

目光相接，我朝她抿嘴一笑。她跑过来坐到床边，张开右掌轻轻按住我的脸摸了两下。

“可算不烧了，昨天你吓死我了。”

她眼睛红红的，长舒了口气。

“我怎么了？”

“昨天你在我背上喊你娘，说想她了，给你洗漱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

“啊？”

刘悦竹拍了拍盖在我肩膀上的被子。

“过去的就不提了，醒了就好，先喝药吧。”

“嗯。”

“悦竹哥哥，你照顾了半夜也累了，我来喂姐姐吧。”

话音刚落，苗苗夺过碗，舀了一勺塞进我嘴里。太烫了，我被呛了一口，差点喷出来。

“我来吧我来吧。”

他摇着头轻叹了声，接过碗吹了吹热气，舀起一勺递到我嘴边。

“多谢了悦竹哥。”

我朝他微微一笑，喝过药，胃里暖流肆意。

“姑娘，在下的表妹正在比武招亲，要是没事的话，我想过去看看。”

话音刚落，他把碗递给丫鬟。

“没事了刘兄，快去吧。”

他起身朝我抱起一拳深弯下腰，刷一声撑开扇子，回身离开。

“姐姐，你好点了吗？”

苗苗侧身坐在床边看我，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又揉了两下眼睛，红丝密布的眼睑里挤满眼屎。

“好点了。”

“刚刚悦竹哥哥说比武招亲？啥是比武招亲呀？”

四目相对，她两只大眼对着我一闪一闪。

“就是……女方办个擂台，谁能打赢她，她就嫁给谁。”

“啊？听着好有意思，我想去看。”

她嘴角上扬露出两排白牙，隔着被子按住我的胳膊摇了摇。

“好好好！等下陪你去，你先去洗漱。”

“嘿嘿，姐姐你最好了。”

话音刚落，她嘿嘿一声，俯下身子抱住我脑袋拢进怀里。

“别跟小孩一样！我穿衣服呢。”

“哎呀～最爱姐姐了。”

她胸贴住我的脸蹭了几下，慢慢松开和我对视。

“好玩吗？”

“好玩。”

她嘻嘻一声，站起来走到屋外，回身将门闭上。我叹了声气，一点点直起身子穿好衣服。花了半天功夫洗漱完，我和苗苗吃了点东西准备启程。

走在院子里的一条石子路上，下人们有的拿着把大剪刀修剪路旁的灌木丛，有的在握着根扫把扫地。

天空碧蓝无垠，朵朵白云由东向西徐徐飘散。大大小小的蝴蝶在墙角的花丛间翩翩起舞。

刚出大门，远远望见街口有不少男人。路边的那个又瘦又高，他穿了身黑衣服，身后背着把剑。旁边的矮个子男人朝他笑出一排黄牙，右手扛着一把流星锤架在肩上。他们前后还有好多拿武器的男人，他们三五个聚在一起，聊着天有说有笑，往一个方向赶。

我握紧苗苗的手顺着人群走，穿过几条街，不远处就是集市中心。

一个方形大台子搭在中间，后面的木板用红布遮住，上面写着“苏家堡比武招亲”这几个大字。台下的左右两边各竖摆着一面大鼓，两个扎着红头巾的彪形大汉站在前面，各攥着两把鼓槌抡转胳膊，鼓面被捶得隆隆作响。台子四周里里外外站了几大圈人，喧闹声、赞叹声阵阵不竭。

我和苗苗挤了老半天才挤进最里圈。台上一个紫衣姑娘背着把剑，正和一个持剑男人缠斗。那人举剑朝她斜劈下去，剑身在阳光下寒光闪闪。她眯着眼侧身避开。

咦？这不是昨天的大小姐吗？

那人退后半步，望着她气喘吁吁，接着两手握住剑柄，举过肩膀对着她斜劈而下。台上剑风呼啸，她闭上眼侧过身子，长剑从距离她刘海几寸的位置擦过。这男人估计是累了，拿剑的手颤抖不已，扔到地上扭了扭手腕。

台下欢呼声不断，其中隐隐夹杂几声笑声。

片刻后他捡起长剑，弯回胳膊肘噗一声直刺她胸口。她没躲，两指嘣一声夹住剑尖。那男人胸膛瞬间鼓起，瞪大眼睛看她，紧接着两手握住剑柄，身子往前顶，剑身停在那里纹丝不动。

四周笑声渐大。

他撅起屁股往后拔，握住剑柄的双手青筋暴起。那姑娘胸膛渐起，闭上眼摇了摇头，松开手指。那人向后退了几步，摔得四脚朝天。她睁开眼睛，叹出长气，肩膀缓缓沉下。

大笑声此起彼落，我和苗苗也捂起嘴笑出声来。那人红着脸起身，握住剑柄斜举过肩，甩开腿直冲那姑娘。他估计没意识到自己门户大开，她看了他一眼，侧过头抬起右腿，脚尖直直地对着地面。片刻功夫，那人跑到她身前三尺处，她绷直小腿踢出一阵音爆，踹中他胸口的瞬间响起几声咔嚓。那人哇呀大叫，扑腾着四肢飞到台下，砸倒一大片围观的人。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没劲！”

“这个大小姐力气还不小，想起来她把你刺伤气死我了!”

“姐姐你还别说，她好厉害。”

身前站着一个光膀子男人，他背上油油的，几只苍蝇爬在上面。我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指尖上满是油腻，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苗苗站在旁边睁大眼看我，我拉紧她的手直直地朝脸戳过去。

“哎呀你干嘛！”

说话间，她笑嘻嘻地躲开。

“谁呀!”

那男人大叫一声猛回过头，眯着眼睛上下扫视我和苗苗，抽了抽嘴角又扭回头去。

四周的人群熙熙攘攘，不远处响起一声铁锤击打地面的巨响。只见一个小个子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砰得落到台上。

“姑娘，请！”

他抱拳行礼，紧接着举起一把金色流星锤在身前舞了两下。这人手劲不错，流星锤挥起来还能看到残影。台上风声呼呼，她头发被吹得飘起，皱起眉看他。

“哇！这个厉害！”

那男人飞起几步，跳到半空身子斜斜地转了一个回旋，流星锤在他手里呼啸生风，在日光下反射出一道金弧。那姑娘撤后一步，待他落下时抓住他的后衣领绕了半圈。那男人像被提起来的公鸡哇哇大叫，接着被直直地甩到台下。

四周一阵鸦雀无声。

“姑娘好功夫。”

许久后，台子的最右边传来一阵话音。说话的是个精瘦男人，他穿得宽袍大袖，脚尖一点，身子像树叶一样轻悠悠地飘起，无声无息地落到台上。

此起彼伏的掌声在耳畔回荡。

“请！”

他挺直胳膊手背一弯，让她先出手。

那姑娘面无表情地看他，胸膛缓缓沉下，轻轻走了两步，木板吱呀作响，砰一声绽出一道裂缝。

“哇！”

四周响起一阵赞叹。

僵持片刻，她一脚高抬腿踢向他下巴。他横起手肘拦住，腿风吹得他衣袖向上飞舞。只听一声闷响，他捂住被踢中的部位后撤几步。这人下盘还算稳健，一脚踩住地面站稳身子。她望着那男人似笑非笑，向前跑出几步飞身一跳，挺直右腿直踢他面门。他顺势侧过身子，抓住姑娘的脚腕绕了一大圈甩回去。空中风声猎猎，她转了几个圈站稳身子，那人衣袖一甩，几根钢针朝她直扑过来。

那钢针日光下闪闪发光。幸好这是白天，要是黑夜可就难敌了。

她没避开，闭上眼睛手握成拳，指骨捏得嘎嘣作响。眨眼功夫，淡淡的紫气在她身周环绕。紧接着噗噗几声，那钢针好像扎进她衣服里，又好像没进去，一大截露在外面。

四周静悄悄的，她鼓起胸膛大喝一声。那钢针沿着来时的方向弹回去，直冲那男人。只听嗖嗖几声，这力道比那男人甩出来的强多了，连残影都没看到。他睁大眼愣在那里，钢针直插进他身体，没一寸露在外面。片刻后他萎下身子哀嚎不断，退了几步栽到台下。

“废物！”

台下鸦雀无声，许久不见人上去。

“表妹！我来！”

我循着声音望去，竟然是刘悦竹。他说完，四周响起此起彼落的欢呼。

“状元爷加油！”

“我们都支持你！”

“状元爷风度翩翩，跟苏姑娘门当户对！”

他回身朝四周的人群抱拳。这台子有一米多高，他走上前，两手撑住台面用力一跳，结果脚滑了，差点摔下去。费了半天劲，他可算上去了。

“状元爷！状元爷！状元爷……”

“悦竹哥哥加油！”

“刘兄加油！”

我和苗苗朝他喊过去。台下加油声不断，他握紧两只拳头抱在胸前。

“你上来干什么？”

那姑娘把手背在后面，向前用力一踏，木板顿时一声脆响。他身子一颤，向后跳出几步。

“那个，我来挑战你，我素知表妹你不喜欢繁文缛节，所以如果我能打败你，就可以说服姨丈不再比武招亲，这样你也就可以继续找你喜欢的人……”

她没回话，眯起眼睛看他。她每上前一步，刘悦竹就向后退一步，声音越说越小。

“唉！真服了你！”

不多时，他被挤到台边。她扭过身子停留片刻，回身哇了一声，朝他张出两只虎爪。他没站稳，张舞着双臂倒了下去，围观的人顿时停下呐喊。

“状元爷您没事吧？”

“状元爷……”

周围的人立刻朝他那边涌。我和苗苗扒开人逢挤过去，人们已经将他扶起来。

“刘兄你没事吧？”

四周又安静了。他没看我，低垂着头摇了摇。

“我输了。”

“真是太废物了！男人全是废物！”

她身子背对我们迈出几步，刚喊完，苗苗皱起眉望过去。

“她说什么呢？太过分了！”

“就是！刘兄，我来给你出这口恶气。”

“我输了。”

他长叹一气，站起身往外走。围观的人自动给他让出条路。我和苗苗跟在他后面，一路回到家里。苗苗给他倒了杯茶水，他坐在凳子上发呆。

“唉……”

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他，余光瞥到衣架上的衣服。

“刘兄，借你衣服一用。”

“衣服？”

他抬起头和我目光相接，手伸到脑后摸了几下。

我微微一笑。

“放心，一定给你出这口恶气。”

“那个……”

没等他说完，我起身拿上衣服跑回我房间，换好后挽起头发戴了个帽子。你别说，还真像个翩翩公子。苗苗在门外看我，我拉起她的手一步不停地赶到集市。

台下又多了一群东倒西歪的男人，有的捂着胳膊，有的腿上挂彩，躺在那里哀嚎不断。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要不算了吧，爹。”

台上，她扫了眼围观的人群，拍了拍手，转身面向西北角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等等！”

我甩开腿大喊一声，纵身一跳飞过围在台子四周的人群。接着身子下落，我脚尖一点，无声无息地站到台上。

四周发出一阵惊叹。

凉风轻拂，鬓角的发丝飘摇起舞。她望着我一眨不眨，嘴角抽了两下。

“是你！小贱人！”

“不可无礼！”

那男人抿了口茶，朝我点头一笑。

“有本事别用妖法，姑奶奶打到你满嘴找牙！”

“你们两个认识？”

他放下茶杯看我。我朝他抱起一拳半弯下腰。

“晚辈昨日和小姐有些误会。”

“那就以武会友吧，不论赢不赢，恩怨一笔勾销！”

我直起身抿嘴一笑，目光移向那姑娘。她脸色发白，胸膛起起伏伏。

“姑娘，我只用拳脚，照样赢你！”

话音刚落，她眉心拧出几道川字纹。

“少说大话，看招！”

说话间她横起一掌直击我胸口。

“姐……不对！哥哥加油！”

掌风凌厉，还没到身前就察觉到一股似硬不硬、似软不软的气流。我后退一步站稳下盘，运气抵住胸口，硬接这一掌。

接触的瞬间两股内力激起一阵气浪，呼啸着向四周翻涌。围观的人被吹得头发四散，斜着身子倒了一大片。我被推后几寸，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拧。片刻间她和我目光相接睁大眼睛，身子在空中飞了一大圈，待落下时，我内力运到双腿用力踢起。瞬间一阵大风吹得她裤子猎猎作响。椅子上的男人猛地坐起，直直地盯着我。

我没打算来真的，腿上移半尺稳稳停下。她挨上我大腿，身子一歪站到地上，面朝我气喘吁吁。

我微微一笑，松开她的手。

“哼！”

四周一阵喝彩。

她站稳身子退后一步，拔出背上的剑。淡淡的紫气在身边环绕，一阵悠鸣起起落落。对视片刻，她弯回手肘直刺一剑，一道紫色剑气朝我胸口袭来。这不敢硬接，我侧身避开，衣服被划开一道细口，胸上痒痒的。

哇！还不错啊！

她没停手，长剑一挥，一道弧形剑气横劈过来。我内力运到双脚用力一跳，瞬间身子飞离地面三尺，脚下剑气嗡嗡作响，一眨眼飞到台外。围观群众吓得大叫，身子伏下一片。

太托大了！真不该说这大话。

往后几招她以剑气刺我，我始终近不了她的身。头上渐渐出了层汗，身体忽冷忽热。

“哥哥，你还好吗？”

“我没事！”

那姑娘大喝一声跳到空中，一把长剑横竖一挥，两道剑气在空中叠成十字直扑而下。紧接着她舞出几个剑花。太阳底下寒光闪闪，我看得眼都花了。内力压住脚掌，我用力一踢向后跳开，那剑气直直劈中木板，瞬间切出一道十字裂口，激起一堆木屑哗啦啦地四散。

心脏噗噗狂跳。我深吸口气，以指代剑，学着她的样子画出两道剑气，叉成十字直冲她小腹。她睁大眼向下拍出一掌，借着反弹的劲力在空中转了一圈，紧接着落到距离我一丈远的位置。

对视一眼，她挥起长剑。

“够了！小青，你已经输了！”

那男人握住茶杯砰一声磕到桌上。

“爹！”

她停下手看他。

安静了片刻，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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