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无痕 第七章

雁过无痕 第七章 – 蔷薇后花园

安葬完姥姥、丫鬟和白狐，天完全黑了。知了吱吱唧唧的叫声在四周此起彼伏，苗苗跪在姥姥墓前嚎啕大哭。挖了一整天坟，内力基本耗尽了。凉风一吹，汗湿的衣服冷嗖嗖的。我跪在她旁边眼冒金星，一边拍着她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声放缓，靠在我怀里小声啜泣。我搂住她的腰，将她深埋进胸口。她两手缩进袖子里，我右手伸进去握住她的四指。湿冷的手掌像井里泡过，我将它们凑到嘴边哈出几口暖气。不知不觉，她睡着了。我脑子也很困，恍惚间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清醒时天色微亮，缕缕晨风若有若无，拂过脖颈泛起丝丝寒意。鼻子痒痒的，我打了个喷嚏，接着她被惊醒。

“好点了吗？”

话音刚落，四周又安静下来。她坐起身子，两只泛红的眼睛望着身前的墓碑，一串泪花划过脸庞。

“别哭了。”我两指轻轻按住她的眼眶擦了两下，站起来拉起她的胳膊。她嘴角抽了抽，顺着我的力道站起来。

“姐姐，我该怎么办？”

四目相视，她脸色发白，眼眶又红又肿。我摸了摸她的脸，挤出丝笑意。

“别怕！先去我那里吧，咱们从长计议。”

她移开目光望向地面，缓缓点了点头。

迈出大门，映入眼帘的又是那片空地。我在前面走，她跟在后头。山坡上满是碎石杂草，大大小小的飞虫藏在里面嗡嗡不停，近处几只蜈蚣窸窸窣窣地在石子间穿循。我抽出长剑，交叉双臂轻轻一挥。眨眼功夫，双剑从指尖咆哮而出，嘶吼着在空中画过两个半弧，随后在山坡底交汇。我屏住呼吸让它们停在那里，贴住地面往回一拉，紧接着半尺高的杂草被齐根斩断，哗啦啦地散到地上，里面的小飞虫嗡嗡地飞到别处。

“来吧。”

我转身拉起她的手腕迈开步子。说真的，如果只有我自己，我可不会把真气浪费在这些虫子上。走过这个陡坡，不远处是那片淤泥地。我看到它，脑海里回想起前天在这儿碰到的女鬼，上身顿时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姐姐？”

她摇了摇手腕，我回过身和她目光相接。

“我来的时候在这里碰见一个女鬼，可吓人了。”

她眼睛一闪一闪，随后望向淤泥地。

“姐姐，应该不是女鬼，你是中瘴气了。”

“瘴气？”

林子里凉风习习，树叶哗哗作响。她朝我点了点头。

“对啊，你看这么厚的烂泥，呆久了就会产生幻觉。”

“这样啊！那咱避开就可以。我看你轻功不太好，要不我抱你上去？”

“好，谢谢姐。”

我深吸口气，丹田深处的内力开始在腹腔里翻腾，紧接着几道滚水般的热流溢出气海，流进经脉里从足少阴肾经奔涌而过，不到片刻积聚在脚心。

“我要上去了，你要抱紧我。”

说完，我两手抱住她的腰，弯下膝盖用力一跳。顿时地面一阵轰鸣，寒风从头顶呼啸而下，直到飞过树梢时升势渐停。我踮起脚尖，轻轻踩住身下的叶子向后一踢，身子顿时向前掠过几尺。凉风在耳畔猎猎作响，发丝被吹得向后飞舞。她身体很轻，靠在怀里紧紧贴着我的胸。之后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中午时分，我们终于爬到月凉山山顶。站在这里向下望，我家客栈只有拇指那么大。湛蓝的天空宁静深邃，好似一颗蓝宝石，朵朵白云飘在上面轻舒漫卷，时不时将头顶的太阳藏起来。门前不远处的小溪金光闪烁，旁边几个小孩在围着一颗柳树追逐嬉闹。

“快到了，那里就是！”

我摇了摇她的手，一指指住我家客栈。

“嗯。”

她朝我点点头，挤出丝笑。

“话说你不累吗？”

“不累呀姐姐！”

四目相对，我摸着她的脸微微一笑，一口亲住她的额头。很快我们下山了，远远望见客栈大门敞开，大堂里空无一人。走近姨娘的房门前，里面传出阵话音。

“婶，喝点粥吧。”我轻轻推开门，只见二壮坐在床边，一手端着碗粥，一手拿着盛满粥的勺子往姨娘嘴里递。

“哥。”

话音刚落，他停下手扭头看向我，瞪出一对大圆眼。

“呦！雪雁可算回来了！求到药没？”

说完他移回目光，将勺子喂到姨娘嘴边。

“有劳二壮哥了。”

待她吃完，他将勺子放进碗里，起身捧着碗放到桌上。

“应该的，这位是……哎呦！仙女姐姐！”

他袖子抵住额头擦掉汗水，说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你是前些日子来求药的小伙子？快起来。”

苗苗弯下腰拉他胳膊肘。

“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难忘。”

他跪在那里望着苗苗，胳膊颤抖不停，磕了三个响头才肯起身。

“这里交给我，哥你先去休息。”

“好！”

“晚上聚。”

床上姨娘眼睛眯开一条缝看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丝声音。苗苗打开檀木盒，取出颗黑色药丸喂到她嘴里。

“这样就可以了？”

“嗯，等几个时辰应该就好了。”

“姐妹，太感谢了，你也是我的恩人。”

我拉起她的手，弯下膝盖跪到地上。

“姐姐你不要这样，不然我不理你了！”

她手臂使力，我跪在那里不肯起来，接着她蹲下身子展开胳膊搂住我的后背。

“姐姐你去睡会儿吧，昨天把你累着了，这里我看着就行。”

我推开她和她目光相对。

“你不累吗？”

“不累啊。”

她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血丝。

“不行！”

我起身搬了张椅子坐到床旁边，她学着我的样子搬来椅子坐下。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迷迷糊糊间听到姨娘喊我，嘶哑的声音瞬间将我惊醒，苗苗趴在床边，腰背起起伏伏。我起身拿起桌旁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嘴旁。喝完没多久，她缓缓弯回胳膊，腰弯起几寸，我右掌轻按住她后背，一点点将她扶直上身。

不多时大堂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头望去，二壮提着一只鱼走进来，莹莹紫鹃跟在后面提着几篮蔬菜水果。我朝他们招了招手，回过头，苗苗还趴在床上没醒。

晚上我们做了一桌子菜，直到饭好我才走回去叫醒苗苗，这是我近几日吃得最饱的一次。

沉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晨，我穿好衣服推开房门。苗苗在隔壁房间住着，紧闭的房门后传出她和姨娘的对话声。我推开门跨进去，她们正坐在床上看我。

“姐姐你醒了？”

“嗯，睡得可好？”

我抿嘴一笑 伸手去系衣扣。

“姐姐，我决定了，我要回滇国。”

“滇国？去那干嘛？”

姨娘清了清嗓子。

“苗苗是滇国大祭司的女儿，那里年年战乱，苗苗想……”

“别闹了！那么大一个国家，兵荒马乱的哪是你一个姑娘能解决的！再说了，我听说那里瘟疫、旱灾、水灾年年不断，你去了又能怎样？”

“可是……”

姨娘移开目光望向她，抓住她的手背拍了两下。

“姑娘，你雪雁姐说得有道理，这确实不是你能解决的，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我和雪雁都不建议你蹚这趟浑水。”

她没回话，叹了声气。

“从小姥姥就教我，别人有难自己做缩头乌龟，那就和恶人无异，更何况我父皇还派人来接我。”

“派谁？那几个黑袍人？他们可是害死了你姥姥！再说，即便要请你回去，为什么不好好请？你姥姥为什么千里迢迢把你从滇国送到这里？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说得是啊！”说话间姨娘又拍了拍她的手。“你们不用再劝我了，反正我留在这里，他们还会派其他人来找我，到时候还会牵连你们。与其这样躲，不如主动面对。”

安静了片刻，我叹出声气。

“你是这样想的啊。那好吧，此事因我而起，我送你回去，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

她望着我双眉微蹙。

“姐姐，你不用这样……”

“不行！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一定会为我做的事负责到底！”

姨娘和我目光相接，点了点头。“雁子你等等。”

说完，她起身离开房间，半柱香的功夫带回来一根裹着碎花布的长棍。

“这剑是你娘留给你的。”

“剑？”

我翻开碎花布，里面是一把三尺长剑，剑鞘是青黑色的玄铁，上面雕着一条黑龙。我握住剑柄，轻轻一拔，两指宽的剑身映入眼帘。不知是什么材质锻造的，似钢非钢，寒光闪闪，乍一看像不透明的水晶。

“你娘早些年跟我千叮咛万嘱咐，她实在是后悔教你武功了，希望你做个良家女子，找个夫婿平平安安地度过今生，但如果你非要步她后尘，这把剑就留给你防身用。日后行走江湖，一定要提起万分警惕。”

“我知道了姨娘。”

她移开目光叹了声气。

“你走之后，这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我喷出声笑，抓住她的手腕摇了摇。

“好啦，我答应你快去快回，说不定还给你带回来一个好女婿！”

“真的？说话算数？”

“算数，咱们拉钩！”

往后几天，我和苗苗置办了些衣服、干粮。一日下午，阳光明媚，暖风悠扬。溪边的柳树舞动着枝梢，在地上印下条条缕缕的光影随风摇曳。二壮塞给我一个布包。

“雁子，哥没什么送你的，这是我近半年赚的钱，拿去做盘缠吧。”

四目相对，我笑了笑伸手接过。

“雪雁姐姐，我和紫鹃给你们做了两双鞋，拿去路上用。”

“嗯，好。”

我曾无数次幻想离开这个小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如今，想离开的心情依旧没有变，但是……他们朝我招手。

“我一定会回来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驷马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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